清亮利落的男声在峰顶响起,连川的声音响亮,每一个蛮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
“我名为连川,从大燕上京而来。我来送你们回家!”这一话语简单而且短暂,却如一点火星落入了沉寂的枯叶堆,在蛮人的心中燃起了一把焚心火。
烈火峰顶绵长的死寂之后,轰然炸开了锅。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开始涌动,许多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们看不见话语的主人,内心的怀疑、激动、不安、兴奋推着这些人,用力的向连川涌来。
年纪大一些的蛮人还在跪地痛哭,俯身虔诚地亲吻大地,哭喊着:“大天神保佑!回家!回家!”
人群似海流一般,一股股的扭动着,推搡着躁动着。可是有的人还在垂头跪地落泪,妇孺孩童们也还没有站起来,更可怕是身体孱弱的蛮人,在疯狂涌动的海流中被挤倒,被推翻被踩在脚下。
几十万人的骚动是可怕的,连川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不该在人群集中的时候,说出这句煽动人心的话。
金瀚海冷冷看了他一眼,摇头感叹:“被你这句话杀掉的蛮人,可比死在我手中的人多了许多!”
连川被金瀚海挤兑,又气又羞,对着疯狂的人潮竭力大喊:“站住,全都不许走动!你们会踩死自己的同胞!”
峰顶的人群不曾理会这句灵力震荡、震耳欲聋的话,失去族人的痛苦,苦难艰辛的奴隶生涯,即将获得的自由冲昏了他们的头。
西归草原的喜悦冲毁了蛮人的神智,蛮人只想看清楚是谁!是谁对他们做出了承诺!是谁能在白魔鬼的手中释放奴隶!
如果这人食言,他们就一口一口的咬死他!如果他做到了,他们就膜拜他、侍奉他、爱戴他!
尖叫声、呻吟声随着蛮人的骚动,渐渐大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连川只能送蛮族尸首西归了!
连川动了,凌虚神通悄然送他浮上半空。一双纤细的双手平举在眼前,缓慢聚集起天地间的水灵气。
为虞连心做过羽蓝飘带之后,连川进一步掌握了明相神通,对灵气的汇聚转幻更加顺畅。
他轻轻闭起了双眼,细心感受着一丝一缕蓝黑色的灵气,从空中悠悠飘来,缓慢地绕在双手周围。
金瀚海抬头看着空中那个衣衫翻飞、青丝飘扬的少年人,一双永远睡不醒的眼睛紧紧阖起,举手投足间带着赫赫威势。
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人,在濛濛水气的缠绕下,似是被赋予了莫大伟力。
金瀚海突然间窥探到了一点世间的灵光,这个世界之大超乎他的想象。天地间原来还有这样震撼人心的术法,这样变幻莫测的伟力,这样耀眼夺目的少年。
“兑泽实在是太小了啊!”他在心中感叹。
当天地赠予的水灵气达到了极限,再也不能汇聚一星半点的时候,连川的手指开始飞舞,指诀飞快地翻转。
水灵气被明相揉捏着,变幻了形态,顺着手腕的抖动,不情不愿地离开连川的手腕。
连川在人群的头顶上扯出漫漫一片薄如蝉翼的清亮水幕,然后清喝道:“斩!”
春日里的微风还是那么柔和,蛮人最喜欢春天。
春天来临的时候,即便是遮体的衣物不足,也不会被冻伤。矿奴不会因为潮湿闷热,喘不过气而死在矿洞中。
若是有春雨那就更好了,雨水浇透了土壤,玉要山上漫山遍野的野菜纷纷冒头。一场春雨就能让孩子们吃几顿饱饭。
但是今天烈火峰上的春雨,给了蛮人一点点小惊吓。
连川那一声几乎震聋耳朵的“斩”,斩落的不是缠绵细雨,他从半空中斩落了一簇簇细如牛毛的毫针。
透亮的雨幕化成细密冰针,几乎在落下的瞬间,就刺进了蛮人的体内。冰针顺着血脉的流动结出冰花,冰花沿血管蔓延,迅速遍布全身。
嘈杂混乱的人群瞬间被冰冻,峰顶上熙熙攘攘的声音戛然而止,蛮人保持着落针前的动作被连川封起。
连川有些欣喜,这一招“斩”刀式终于练成了。乾坤殿一战,他以明相神通,从妖刀上脱下数千把狭小灵刀,杀了姚桂,封禁宁青弦。
那时这一式还只有雏形,连川朦胧的感受到了刀术和明相融合后的强悍。
“怒情”离开之后,馈赠给他一点“斩”尽世间不平的意境。
今日烈火峰上无数人即将丧命的危机,逼迫着连川幻水灵气为冰刃,又一次用出了这一式。斩刀式大成,从前世进入九重天后,停滞不前的刀术又有了新的方向。
连川忽而明了,世间的刀随处可见、唾手可得,只要心中有刀,即便是双手空空,也可以随心而斩!
心念才是这世间最利的刀!
金瀚海看着被冰封的几十万蛮人,抬眼瞄了瞄半空中闭眼顿悟的连川,头疼的扶起额头。
天上那人是痛快了,留下这么多不能动的人,又该怎么办?!让星衍门弟子一个一个抬去草原吗?
连川这一站就是三日……三日里不吃不喝,修士受的了,蛮人可受不了。
若是不小心死了几个蛮人,空中那个“新门主”还不知道要杀几个弟子出气。接连死了好几个门中高层,没有哪个弟子敢去触煞神的霉头。
星衍门弟子两千多,一人负责几百个蛮人,勤勤恳恳挨个往嘴里塞辟谷丹。
金瀚海下令,有的蛮人身体孱弱,再多喂一颗补天丹补助精血。虽说战奴个个被补的流鼻血,但是对妇孺和矿奴倒是十分有用,三日下来非但没死一个,还稍微胖了一些。
几万颗补血丹几乎耗光了星衍门的低阶灵草,金瀚海花起“死人”的身家来十分豪爽。
虞连心骑着獬豸,拖起宁青弦,手中打了一把竹伞遮阳,慢悠悠爬上了烈火峰。
宁青弦被一根捆仙绳紧紧缠住,只留出两只脚还能走动,垂头丧气跟在獬豸后面。他十分恼怒,不过是趁着连川不在,对这瞎子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就落到这般境地,
更让人恼火的是,捆仙绳还是他师尊天权子所赠!储物戒落到二人手中,宁青弦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虞连心便是骑着一头古怪的黑羊,蓝布蒙住双眼也遮不住一身风华。那是漫长岁月赠予他的泰然自如处变不惊,带着虞连心对无尽时光的厌烦,也有在血与火的战场中沾染的凛冽昂然。
虞连心和连川是完全不同的气质。连川是一柄挥舞在桃花林中的耀眼华刀,全身上下都是足够斩破人心的锋利,刀刃上带有春意盎然的风流。
而虞连心是古旧破败神庙里的沉肃雕像,满怀繁华落幕后的寂静安然,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永远凝聚着无边的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