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川趴在百里高空上，都被那句“愿意”震痛了耳朵。
【这些人疯了？】金观云蒙着眼睛，受到的惊吓最大。
【噤声，开始了！】金瀚海手中持着一块阵盘。这是虞连心炼制的封灵阵，一种防御法术的阵法，可以阻拦一切力量进入阵法范围，诅咒也属与其中的一种。
连川上一次没被苏勒暗算，正是因为随身携带有封灵阵，三阶阵盘已有筑基强度，大巫的诅咒无法突破阵法。
大巫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手托起神核，另一只手开始幻出数百种手决。
这手决连川看的眼熟，苦思冥想了许久，他忽而恍然大悟——原来是“明相”啊！黄道是舜华妙法的前主人，大巫身为黄道的分魂自然也会，他居然把明相用在了吸纳精气的邪术上！
手势做完，王帐轰然笼罩在腥臭之下，台下的图腾石雕冲天喷出血红细线。
连川看的清楚——那是饕餮的经脉，大巫居然在王帐下面埋着这种恶心的邪物。
千万根红线绞缠在一起，组成一张巨大又邪异的红网，朝着密集的人群当头网下！蛮人神智全无，浑浑噩噩被红网罩住，软倒在草地上。
一网打尽！
无数人的精气和虔诚的信仰，顺着饕餮的经脉流入石雕，沿祭坛下面的咒术送上大巫手中。
苏勒和安达海一族，巫骥宫的巫者也没有例外。王帐方圆百多里，只有大巫一个人高高站在巫台上面，手中托着黄道的神核，享受浓郁如水的精纯生气，利用庞大的信仰恢复神力。
复生在即，大巫一把扯开薄纱，露出猩红的双眼，脸上满是得意。
他仰天长笑：“百万年的生老病死，无穷无尽的转生，每一天每一年都是重复不变的生活。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忍受无穷的孤寂，就是为了这一天！从今后自由自在的活着！”
“我不是谁的分身，也不打算负担什么使命！我要想爱就爱，想恨就恨！”
苏勒的神智尚且清醒，从红线下挣脱了唯一一只手，勉强爬在大巫脚下，质问道：“您在做什么？！这是您的子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子民，可笑！不过是百万年前随手养下的人牲。复生大天神最好的祭品就是信仰，人牲最昂贵的也是信仰。能在睡梦中幸福的死去，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大巫神情激动，手舞足蹈间踩在苏勒的手上，差点摔倒。他嫌恶地踹开苏勒，走到巫台中央专心等待祭祀的完成。
苏勒的力气越来越小，随着精气的流逝，皱纹和老人斑爬上裸露在外的手臂。
台下血气稍弱的蛮人逐个死去，人族被献祭之后天地间的五行震动，泛起精纯的灵气。
这种来历血腥的灵气引来了界灵华烨，华烨曾经立誓遇到生祭者会劈下雷霆万钧。
这正是虞连心为黄道选择的结局……
大巫得意不过一瞬，整座巫台就被倏然劈下的粗壮雷霆淹没。
因为祭品太多，界灵为了表示愤怒，雷霆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劈完之后，华烨还顺手收走天地间暴涨的灵气作为降下雷霆的酬劳。
【看见了吧？这就是残害凡人的下场。】连川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甚至还有闲心教训星衍门修士。
巫台被劈成了灰烬，烟尘飞舞的十丈焦土中心蜷缩着一具焦尸，正是雷劫之前盘膝吸收精气的大巫遗体。
苏勒被大巫踢飞，倒是没有受到波及。
一颗带着诡异晶蓝色的黝黑神核，咕噜噜从焦尸怀中滚落在黑灰里。
连川捏着鼻子站在神核旁边，冲着天上怒吼：“你为什么不愿意自己拣？！”却是虞连心打发了连川下来帮他捡起黄道的神核。
“先……生，先生，救救这些人吧！”苏勒被大巫踢伤了肺腑，在红网之下蜷缩着身子，说话时还喷出一些血沫。
“苏勒，我曾经警告过你大天神创造邪术，未必是善神。大巫近些年对战死的蛮人做了些什么，你心知肚明。草原上为何会因为区区一块草场十年战乱？那是因为大巫不许西漠和平，没有战争哪来的死人供他复生？”
“这一次的厄难大典，同为王帐高层十领中除了死去的葛尔日以外，没有一个大头领带着族人前来。大头领都知道的事，身为巫女你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祭坛可是你亲手布置的！这么多的人有多少是受你蛊惑才会前来？你是在求我救凡人，还是在求我救你自己？”
连川皱起眉头，脚尖勾飞神核，网在一张手帕中间。
两只指头捏着帕子四角，兜着神核晃悠在苏勒眼前：“去找你的神求救吧！”
回到鲲鹏背上，连川郁闷说道：“居然还想叫我救人，这一次又不是修士欺压凡人。蛮人心甘情愿为信仰奉献生命，祭祀大典上天地契约已立，便是界灵来了也没办法阻止这场祭祀。”
【我见你装扮得如此郑重，还当你要在百万人面前演上一出“神人救世”呢！】虞连心接过裹着神核的手帕，慢悠悠说着。
【我救不了他们！苏勒若不是贪图大巫的许诺，西蛮诸族也不至于被她说动，不肯相信我的话。】连川心情很差，从玉要山回到草原的矿奴，这一次恐怕会死去许多人，下面有许多的人他都见过，相处过，还有些人曾被他手把手的传授刀法。
【这么多蛮人都要死了？】金观云听到了连川的话，面带不忍。
金瀚海答道【蛮人和祭坛订了契约，要为信仰献身。】
宁青弦面色不改，反倒安慰星衍门弟子。【三千界中有些邪修，依靠凡人血气修炼，做的比这个还要残忍百倍。】
【所以说，千万不要随便参加什么祭祀！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立下的誓言，也是作数的！】连川猛然想起乌恩其父子：【怀安在哪？乌恩其呢？】
虞连心指了十里远的一把飞剑给他看，连川看到之后有些惊愕。乌恩其作为马背上的英雄，此时趴在怀安的飞剑上吐的天昏地暗，哪里还有心思关心什么大天神？
大巫的躯体灰飞烟灭，神核残存苟活，分魂回归神核之后，这一场正祭还没结束。
诅咒祭坛上饕餮经脉依旧在抽去凡人的精气，蛮人陆陆续续在梦中死去，死后身体化成灰烬，悄无声息地随风飘远。
祭坛中心的大巫已死，生气被抽了出来，流落在王帐四周。等待一场风雨将它们打散，带去西漠草原的各个角落。
一场生死轮回，百万人在这里死去，在不久的将来因着繁盛的生气，百万生灵降生在西漠草原。
连川目睹了草原上发生的轮回，对“天机”二字有了一些模糊的感悟。
人族受天地恩赐，生于世间，死后再次回归天地，体内五行归还世间……
神魔二族以覆灭的结果，归还了混沌之气。
那么仙界呢？ 那么仙族呢，绝大多数的仙人除非沦入绝境，否则的话寿命都是近乎无限。
他们在悠久的时光中会汲取多少灵气？天地又打算怎么补全缺损？
九重天上龙凤二族能不能逃脱既定的结局？
连川的神魂飘远，渐渐的，他的神智也开始模糊。
虞连心在他的识海里大喝【醒来！】
打了个激灵，连川忽而清醒，他的神魂差一点就迷失在色界。【是我想得远了……】连川低头认错。
停滞在高空的修士，没人去吐纳这些大量人命换来的灵气。大巫的焦尸还横在尘埃中，傻子也知道这种行径为天地所不容。
疯癫的黄道在大巫分魂回归以后，有了些许神智，在手帕中愤怒地质问虞连心：“夜游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天降劫雷毁我祭坛！”
连川抢先在鲲鹏四周落下结界，封闭了宁青弦鬼鬼祟祟窥探过来的灵识。【哥哥，别跟他废话，龙息玄冰已经催发，顶多一刻这臭东西就要灰飞烟灭了！】
却原来双仙泉中的龙息和凤火一直封存在连川的魂戒中，黄道的噬人功法太过邪恶，即便他是仅存的神族，虞连心也不想让他再活下去。
因而借助连川的五色目，在神核中放入玄冰龙息，缓慢吞噬黄道的神魂。且大巫的分魂业已回归，这一次黄道是要死的干干净净，再不能祸害世间了。
“黄道，你是如何活下来的？”这句话虞连心问过黄道许多次了，但是黄道从没回答过，偏偏在临死之前他开口了：“有人将吾之神核送至道场。
这道声音缠绵又多情，从杀人入麻的凶神口中说出，令人毛骨悚然。
“是谁？！素翡云呢？其他的神灵呢？神帝还活着吗？”虞连心没想到这一次会听到正常的话语，他问话声音干涩又紧张，不安地等待着黄道的回答。
连川第一次见到虞连心如此忐忑不安，他的额头暴起青筋，手心紧紧攥着神核，鼻翼渗出细汗。
走上前去，连川想为虞连心擦掉脸上的汗水，被虞连心一把推开：“连川儿，先别靠近我。”
黄道临死之际，在玄冰的损害下神魂消失的很快，带着疯狂吃吃笑道：“神帝为了一个人族女子拒绝停战……他死得活该！哈哈哈哈哈哈……过来！过来！我的阿川，让我再看你一眼！阿川……”
“翡云到底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阿川是谁？是他送你来兑泽的？”虞连心的问话又快又急，额角的青筋跳动不止。
没有人回答虞连心，手帕中倏然爆出一大团蓝光，在光芒闪烁中神核不断缩小，几个呼吸间就坍塌成一团灰烬。
一道轻风袭来，卷起灰烬，柔柔绕过连川，在他的腰间抹下一道黑痕……
黄道活着的时候悄无声音躲在玉要山上百万年，死的时候依旧悄无声息，在白帕中化成一捧黑灰，也不知他苟活百万年求的到底是什么。
虞连心没能得答案，握紧白帕，手中留下几缕鲜血。
“哥哥，松手！”连川被虞连心推开之后，抱膝坐在鲲鹏背上，看到虞连心受伤，连忙拉住他的手。
“别碰我！”虞连心甩开连川的手，双手捂着脸，垂头坐在鲲鹏背上。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父母遇难的那一日，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童失去了庇护，被人从温馨的神殿中赶了出来。
冬日的傍晚大风呼啸着扫过街道，冰寒刺骨的凄惶爬上童子的心头，他抱着素翡云，脚步蹒跚地寻找容身的地方。
若是神族全数灭亡也就罢了，黄道的话给了他希望，随即而来还有深深的失望。
连川垂头搓了搓手，放下一瓶治疗外伤的紫云散，勉强笑了一笑：“哦，那你静一静，记得上药。”起身后，凌空跳入宁青弦的宝船。
虞连心五指轻轻开合，有一道荧白玉芒从连川的腰间飘飘落下，悠悠滚入虞连心的手心，正是那颗鬼工球真身。
连川转身强笑问道：“哥哥，你拿它……”
“鬼工球对我暂且有些用处，先放于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