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连心当日甩下连川一走了之,却不是为了别的,黄道死前不知安了什么心,留下一个坐标给虞连心。
“西漠草原南行入海,东面万里之遥有一座孤岛,乃是七星谷遗址。要寻素翡云踪迹,速去一观。”
这句话说得他心神不宁,又因神魔曾经对立,而抗拒连川知晓百万年前旧事。因此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直奔七星谷而去。
虞连心即使是脚踩鲲鹏,万里之遥也需半月。
兑泽界只有一片大陆,分割成燕朝和西漠,其余的地方都是茫茫大海,偶有零星海岛,也不见有人烟。
陆地物资充足,出海打渔的凡人并不多,就是有三五艘船也只在近海徘徊。
虞连心坐在鲲鹏背上,手中轻缓摩沥着两只玉球。一颗是连川亲手雕的同心球,一颗就是他栖身百万年的鬼工球了。
他把连川赶走的时候,思及七星谷覆灭已,还不知有些什么危机,随手从连川腰间揪了鬼工球下来以备不测。
“没同连川儿说清楚,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哄好……”想再多也是没用,半个月后黄道说说的那座孤岛到了。
这岛不知是遭过什么劫难,几乎已是光突突一片。地面凝固着黑色熔岩形成的石头,像是许多的建筑融化以后结出的废墟。
七星谷既然名为谷,那就应该有山有坳有溪水才能称为谷地。然后这岛上没有,平平一张地面上,乱石堆林立,有的高大如柱,有的矮小似窝棚。
“这是宗门被烧毁的废墟。”虞连心想着,向岛中心走去,时而拿着龙首杖翻开路边黑石查看。
除了建筑物凝结的大块石头之外,还有些法器被烧毁后留下了耐火烧的灵材,旁边多半有一些被黑灰包裹着的尸骨,观其骨伤,生前都受过雷劫。
虞连心的灵识受炼魂净玉的加持凭空多了二百里,岛上五百里内都可以确定没有一个活物。别说生灵了,连一根存活的青草都没有。
什么情况会让一个宗门,建筑尽毁,修士死于雷劫,直至今天还寸草不生呢?这个问题,十个修士有十个都会回答“天罚”。
修士作恶,且不论因果,自有劫雷惩罚,滥杀生灵的修士,因为身带孽债的关系,劫雷都要比旁人重上许多。
整个宗门遭受天罚,此事也不罕见,除了全宗上下做恶多端以外,剩下的就是推衍前路的时候,测出天机惹怒了上苍。
据兑泽真纪而言,七星谷推衍的是上界坐标,基本没有可能会受到如此严重的天罚。除非——他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才会让天道恼羞成怒。
虞连心走向小岛中心的路上,陆陆续续捡起了一些不规则的金属片,上面刻画着星轨,这是天机修士推衍所用的浑天仪残片。
看这残片的弧度,完好的浑天仪十分巨大。
在小岛中心,有一座断壁残垣的大殿,依稀能看到以往的雄伟壮观,被雷电劈过之后剩下的四面围墙几乎都有柔水峰那么高。
墙体围着一座巨大的浑天仪残骸,一大半的金属球身不翼而飞,小半球面上面镶嵌有千万颗星子,稳稳蹲在两只隐约能看出是龙形的支架中间。
虞连心召来鲲鹏,一人一鹏鸟飞上半空仔细观看浑天仪上的星象轨迹。
在一小半的球身面前,虞连心整个人都似米粒一般,这样巨大的天机宝物确实是需要耗费整个宗门之力才能建造出来的。即便是它的材质底下,品质普通,然而可运行千万颗星辰轨迹的浑天仪,机缘巧合下推衍出什么不得了的信息是完全有可能的。
“嗯,白虹贯日之兆,妨主……有星饽落于北斗,乱世将出。荧惑守心……天子失位?!”虞连心喃喃自语。最后四字脱口而出,空中骤然变色,乌黑闪电悄无声息,“咔嚓”迅速从空中落向虞连心。
鲲鹏云翼猛挥,在乌雷落下之前飞入残存球身底部。浑天仪替虞连心挡了一击,静静岿然而立不知多少年的残躯,“哗啦”碎裂,片片金属似骤雨一般砸向地面。
鲲鹏在金属片极速落下的缝隙中穿梭飞翔,若是不小心被砸到,恐怕连人带鸟都要一起栽进地下几十丈。
虞连心心道:难道天罚就是因为这件事,天子失位!哪个天子?九重天上那些经历万道雷劫勉强登临仙帝之位的仙人,可称不上三千界的天子。
一大片鸦羽碎片中有三片细小的碎片,不停地闪烁着微弱白光,虞连心没有法诀,只得甩出六张木灵符。
一把木藤迅速生长,“簌簌”窜得极快,木藤从空中探取了三块碎片,绞缠在一起送回虞连心的手心。
这是流光回影石的碎片,三块碎石就是三个景像片段,能被藏在浑天仪中间的片段,一定是极为重要的。
虞连心紧紧握着三块碎石,穿过碎片雨,随意落在一片空地上,用灵力激发流光回影石。
第一个被激发的是最小的一块石头,其中的景象大约只有五息。短暂的画面中人影动作飞快,流光幻影中一个背影忽而闪进画面。
一个修长高挑的男子身穿红衣,高高束起一把长马尾,腰间一缕金色流苏被风吹到身侧,也甩进虞连心的眼里。
说不出的眼熟,虞连心暗道。
这个男子弯下腰在百年树心中轻轻放进一颗神核,轻笑过后道一句“再见”,潇洒走出了画面。
记录这画面的人追着他问:“你是谁?”红衣男子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身影渐渐远去。
第二个回影石的画面长了一些。
记录画面的人也是前面追着红衣男子问话的人,他应是七星谷的修士。
神核通过他接触到七星谷的谷主、长老等人,帮助各个修士解答修行中的问题。在神核的指点下,七星谷众人修为增加很快,没有多久相继进入炼气大圆满。
然而兑泽的灵气不足以支持这么多修士筑基。有人打起七星谷中琉璃塔顶祭祀的主意,幸而被谷主及时发现。
为了制止弟子走上岔道,七星谷中众修士相信了神核的话,修建庞大的浑天仪,意图离开兑泽,举派前往上界。
第三个回影石的画面晃动不止,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空中灭魂雷仿佛无边无际,永远也劈不完。
携带回影石的人悲愤地问那颗神核:“这是为什么?!你让我们推衍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引来了天罚?!”
神核——许多年前神智尚且清醒的黄道,淡淡回答:“是一个人的命轨,我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遇到劫难。”
“一个人的命运怎么可能是三种凶兆!我不信,他是谁?你为了他居然害得七星谷传承断绝!”
“那座琉璃塔原本就是我的神器,断绝了也无妨……”
淡漠无谓的语音突然中断,黄道被乌雷正正劈在中间,蓝色神核上猛然冒出一阵黑火,半空飞来一座琉璃塔,将神核罩在其中,顶着劫雷转瞬飞离海岛,向着西方逃去。
“停下!!你不能走!诺大宗门竟然断绝在我手上,我好后悔。啊——”
回影石的主人追在琉璃塔后面,被乌雷拦住了去路,临去之前丢出几粒回影石进入浑天仪,不凡又绝望地喊着:“彗星袭月,乱世将出。荧惑守心,天子失位。白虹贯日,道出神魔!”
灭魂雷更加愤怒,为了发泄愤火,一道接着一道的乌雷劈在喊出大逆之言的修士身上。那位境界低下的修士,转瞬间血肉横飞,神魂化成飞灰。
流光回影石藏身在浑天仪残骸中记录了这一切,渡过漫长的岁月,等来了虞连心,打开封存已久的真相。
虞连心把三块石头按照顺序摆在焦黑的地上。
龙首杖指向第一块石头,细细思索:“黄道被红衣人送回兑泽,七星谷已经建立,那么他回归的时候离神魔大战已有一段时日。”
点过第二块回影石:“七星谷得到琉璃塔,虽有功法但是缺少引路人。有门人捡走了黄道,受他教导修行天机道法。迟迟不能进阶,黄道趁机抛出邪术,引诱七星谷修建浑天仪。名为推衍上界坐标,实则是在推衍红衣人命轨。”
第三块回影石遗留的画面十分重要,首先黄道逃向西漠草原之前受过灭魂雷,为了医治神魂,从而分割出大巫,在草原上收割信仰。
这就能解释黄道为何会疯癫失智——因为他受过灭魂雷,神魂有损。
而那个修士喊出来的二十四箴言,就是七星谷灭亡的原因,灭魂雷为天道所控,“天子失位”指的该是天道有变!
想到这里,虞连心脸色变幻,没想到小千世界中还藏着这样的惊天之秘。
“道出神魔”,天道对神魔遗族紧追不舍,是否就是因为这句箴言?
红衣人从神魔战场带走黄道,那么翡云若是遗留了神核,应该也在红衣人那里,只可惜流光回影石里没能记录到此人正脸。
海岛一行也不算是一无所得,黄道明知七星谷受过天罚遗留的信息有限,还是给了虞连心坐标,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罢了,素翡云的下落已稍有眉目,此事还得看今后缘法。
虞连心不再纠缠往事,捡起三颗石头,踏上鲲鹏离开小岛回转玉要山。
二人分离半月有余,虞连心归心似箭,当日他心神动荡,忽视了连川的心情,还不知这心情急躁的人会把自己气成什么样子……
想到连川或许会鼓着腮帮子瞪眼睛,虞连心坐在鲲鹏背上轻笑出声。
“这次回去要好好哄哄他才是,再把百万年前的往事慢慢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