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泻银河事有无,掀天浊浪只须臾。”这句诗用来描绘倚澜江是再适合不过了。
倚澜江九曲十八湾,起源于藏风山脉,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汹涌奔向流辉海域,这全程三万六千里的大江,处处都是上接苍天,下连江底的擎天风柱。
江面上“龙吸水”的异象,让不能够横跨空间的修士,只有依靠散修盟的行船才能横渡大江两岸。然而倚澜江大小滩涂无数,各水段有宽有窄,遍布风眼,细细算来两岸可用的渡口加起来也不过二八之数。
天有一线生机,阴晴不定的龙卷风并非散漫无序的流窜,绝大多数的风柱都在沿着固定的线路在江面上巡逻,犹如护卫领地一般逡巡不去。
快船灵巧,躲开风眼,倚澜江倒也勉强可渡,总算是没让东西二洲完全隔绝。
散修盟为了这档子江面生意,特意花大价钱请炼器大匠出山,在江面上布了数万只“灵眼”,依靠灵眼观测,炼制出能够随时显示龙卷风位置的万里澜江图。
这一日的天气原本是艳阳高照,晒得龙卷风都有些打蔫儿,水流也比平日顺服许多,正该是个行船的好日子。
然而过了午时,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神,打天边儿簌簌滚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风柱,搅得天上全是阴沉沉的黑云,从风眼里甩出来的水气沾衣即湿,眼见着就要当头落下一场暴雨。
一条桅杆高立的六品灵船在惊涛骇浪中穿梭,向着风柱方向驶来,江面受了狂风激荡,掀起的汹涌波涛足以让掌舵人心神紧绷,丝毫不敢松懈。
船长秋博文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拦路虎一般的龙卷风,皱紧了眉头,不自觉地敲打起窗楣。这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腰间系着一只火红长笛,鹰隼一般的眉眼泄露出彪悍的气息。他这会眉间皱出了一个“川”字,表情烦躁不耐,仿佛没听到身后的啰嗦声。
“秋真人,赶紧给盟里送个信吧!小的在这江上跑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粗的龙卷风……”将台舱里筑基管事李安苦口婆心的劝说。
盟主家的金贵少爷出门历练,要是折在了这里,整个倚澜船埠都得不了好。前头那龙卷风横跨了大半个江面,剩下的一小半江面上还翻着滔天大浪,这简直就是凡人说的“鬼门关”,要让这位管事来说,立时就该掉头回伊山码头去。
金贵的秋真人不愿意回去,也不愿意对盟里求助,抬起一只手做了个“下去”的手势,背对着李安说了些“不必多言”“大胆前行,万事有我”之类的话,句句都像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找死前的口头禅。
那李管事唉声叹气地出了门,耷拉的眉眼简直要滴下了苦汁。“怎么样?”门外等着几个管事立即围了上来。“唉!”李安摇了摇头,这口气叹的好似临死前的叹息,带着无奈和认命。“匀速前行!”传达了宁真人的命令后遣散众人,自个背了手,踢踢踏踏去了瞭望台。
这一趟行程是秋博文作为散修盟盟主徒弟的出师任务,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灰溜溜退回去。稍遇危险就退缩不前,不但是丢了自己的脸,还要损了师父的颜面。
同正经宗门相比,散修盟的师徒关系显得有些松散。师父带徒弟入道门,徒弟晋升金丹之后,盟里发放出师任务。任务失败,没甚好说的,回去跟着师父重新修行,五年之后再次接受任务。
任务成功,从此以后就要听从盟内调遣,或去天南玉仙谷,或去北地妙法一心门,更有潜力的新人也有可能会被派去资源富饶的流辉海域。
总之,散修盟以商事为根基,为了赚取大把灵石供应盟中运转,培养出来的修士都要被安插在各商队内做事。依据各人修为境界的高低,月例和供奉也有区别,不过比起大宗门的外门弟子来说,散修盟的月例可以算的上十分丰厚了。
这种待遇不只是针对散修盟自身培养出来的弟子。
其他来历不可言,或是三教九流的修士加入散修盟之后,同样可以签订契约成为这一种“内部修士”。领取月例,听从散修盟的调遣,任务中有些损伤,也能得到赔偿。
还可以选择不要月例,只接盟中发布的各种任务,依靠自身来获取修仙资源。因着生死自负的规矩,接取任务还需量力而行。
秋博文明面上是盟主秋撼天的第九个徒弟,私下还有一重身份乃是秋撼天的亲子。散修盟除了传授修行心得以外,还要教导商事,完全不讲究“父不为子师”那一套。既然身为盟主也要带徒弟,秋撼天索性连自己儿子一起收了。
况且秋博文天阶三品的资质,飞升有望,被亲父收做徒弟也没人会说“以公谋私”之类的话,盟中有几位看好秋博文的长老尚且扼腕——秋撼天肥水不流外人田,下手也太快了。
他的出师任务说起来并不难,只要护卫一艘灵船由北至南行过整条倚澜江,途中经过渡口接送旅人,收取船资即可。
北起藏风山,南至越壬派,这一段水路是散修盟研究过万里澜江图后,仔细挑选出来的航道之一。六品灵船装载有灵御罩,能够抵御元婴修士的攻击,就是遇到了单独的风柱也能驶出来。
说是护卫商船,实则是秋撼天想让儿子在商船上见识一下各色人物,开拓眼界而已。
秋博天接受任务的时候信心十足,执意不要秋撼天派遣高手随行,孤身一人上了商船。不过他运气不大好,遇上了鲛女入江,天降异象。
青鲛身携水之大道,如同涟韵龙身聚水一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得周围区域的水气暴涨。倚澜江的飓风被水气吸引汇聚,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那一卷新生的龙卷风滞留在江面上,就表明了有鲛群在江面下停留。
按说鲛族入江,正是该寻个地盘安置族人的时候,却是为何要呆立在水道出口?
还不是因为刚入倚澜江,连川就犯了犟劲,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按照他的说辞,住在弱水的时候,还能把灵心贝立在岸边,不必日日生活在水里。出了深渊难道还要日日住在江底?连川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害怕江中风眼造成的可怖暗流,闹着要去岸上晒太阳。还当场举了遮莫伞,告知了烛龙妖帝前往倚澜江寻找鲛族。
青鲛沉吟片刻,眼角看到虞连心轻微抖动的手指,答应了让连川从江中离开。明蓝长发飘荡在清澈的水中,双眼道光明灭,她对着连川和虞连心隐秘传音。
【我知你们二人身怀隐秘,不愿同鲛族居住在一起,就此离去也好。那梵天高塔同神玉瓶一般,都是洞天类灵宝,虞小友要是身有不适可以躲入塔中修养,塔身由你携带便好。这些年我看守水中墓地,对你二人有一句忠告,谨记无论何等处境,神魔血脉不可泄露半分!万一不慎被外人得知,该下杀手时不可有半分迟疑!】
连川悄然一笑,从虞连心手中拿出白玉梵天塔,捏在手心轻晃。
功法被补全,虞连心本就该立刻闭关修行,实在是当时时机不对,才强忍着不适跟到了这里。心上人注意到自己的异样,虞连心心头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甜意。
二人相视一笑,虞连心摸着眼上飘带,带着笑意柔声说道:“哥哥得了功法下册,体力灵力沸腾,急需闭门苦修。咱们二人的安危就交到你的手中,遇事要多看多想,切莫冲动,尤其是不许使用妖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对塔中传音,哥哥想法子助你。”
滴血简单祭炼过梵天高塔之后,虞连心化身一点璀璨星光没入塔身,潜心修行去了。
连川前世早已习惯带着哥哥四处游历,心下将元信地图大略翻了一遍,考虑着前去流辉海域容身。他将白塔收入魂戒,同青鲛和罗裳道别:“连川落难时仓皇奔逃,还要多亏鲛族收留,感激之情就不再多言。惟愿各位前辈此后揽遍四方海域,道途无忧。”
罗裳为了鲛皇算计了连川一遭,正是欲做补偿的时候,却听到他开口说要离开。罗裳从青鲛身后游出来,急道:“阿川!姐姐做错了事,你连悔改的机会都不肯留给姐姐吗?”
连川挠了挠脸颊,有些苦恼的样子:“罗裳姐姐,要是我的长辈危在旦夕,我也要用尽心机算计旁人的。你又没害我的性命,这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要离去,真是因为一些不能明说的理由,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青鲛大人。”
罗裳瘪着嘴欲哭不哭,青鲛揽过她的肩头,素手轻摆:“你去吧,我会同她说明白的。倚澜江水面飓风肆虐,自个小心一些。灵心贝可挡风遮雨,危机时刻躲入其中。”
连川咧开嘴笑了几声,对着诸人点点头,轻摆鲛尾,游向暗流涌动江中。
心眼神通在身,他对倚澜江周遭的地形看的清楚,水底有道道漩涡好似长棍翻搅江水,江面上通天风柱虎视眈眈,两岸青峰高耸相对而立,悬崖峭壁上遍布风刃,没有元婴修为根本无法攀爬。看样子只能顺流而下,寻个渡口上岸。
江面上一艘行船缓缓行来,那船头上绘了一只金光貔恘,用这种只进不出的异兽做徽记,这艘船多半是哪个商号的商船。
离了白藏仙宗,阿川小皇子的身份就没用了。连川收了幻魂术,显出自个本身的模样,撕破袖口衣角,做出绝色佳人不慎落水的模样。
他心知肚明,落水的说辞只能哄哄傻子,难以瞒过精明人,但是他只求搭一路顺风船,凭着这张脸应该没人舍得把自个推下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