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结束后,连川因为一时心软让出玉仙令,闷闷不乐了许久。
即便是风情云的悉心劝解,也未能解开他心中郁结。
反而是风情云得了婆娑花女,有点坠入情爱的苗头,除了服用衍神散修复神魂之外,一有闲暇便带着花女的幻影出外游玩。
也不管花女其实还是个果子,行动举止处处当道侣看待。
一时问问冷不冷,一时问问饿不饿。整日里为花女张罗着衣裳首饰,佳肴灵果。
酸得让人牙疼,这是林长舌的话。
也不知是为了磨砺心境还是什么奇怪的原因,林长舌依旧被关在静室内,一关就是半年。
洪乐石带着永昌山人前去玉仙谷之前,特意来风雨园拜谢风情云,连川暗悔失了玉仙令,不愿受他谢礼。
宁青弦在风雨园外徘徊几日,被风情云喊来星宇仙人,强行送回白藏修行。
白藏仙宗和华氏在暗地里动作频频,遣人监视风雨园,意图截杀连川。对此风情云除了令人击杀暗谍之外,还禁止连川踏出风雨园一步,导致连川更加抑郁。
半年后的一日,风雨园内亮白的天空忽然遮蔽黑纱夜幕,其中星光明灭,隐约显出一颗血红的轮廓。庄园上空的禁制震动,蓝光时隐时现,一名侍女快步走入卧房,对连川道:“连君,请随婢子远避。”
连川伸手止住侍女的脚步,抛出手中摇动的梵天白塔。
这塔落在院落中央,向天空急切生长,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撑大了塔身。
它长至三层之后才停下来,白玉门大敞,从其中走出一位星光萦绕的蒙眼男子。
虞连心出关了。
他一身蓝袍缀满了晶莹星辰,脸庞闪耀光芒,仿佛被洒了一层银粉,举手投足带有柔和星光。星光汇聚成淡蓝细纱,几条星河一般的薄纱缠绕他的身周,淡雅如雾描绘出一尊行走人间的神祇。
连川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驻足观望,虞连心的身上满是神秘气息,好似跨越了漫长时光,亘古悠久,让人心生敬畏。
虞连心手指微动,星纱飘扬缠住连川的手腕,轻柔拖起许久不见的心上人,拉入怀中。轻嗅连川的青丝,他柔声问道:“见了哥哥不高兴吗?”
连川搭在虞连心领口的手指微动,抚摸指尖下温热的皮肤,感受到血脉的搏动,才真切地感受到“哥哥回来了”。
虞连心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地奠定命星,将星轨深深刻于识海上空,就是为了早些出塔。
迎接自己的却是一个蔫哒哒心上人,他心道:“莫不是在那师父身上受了什么委屈?”轻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连川低低说道:“哥哥,你自己看罢。”踮起脚尖,额头贴上虞连心的眉间,送去了近日记忆。
虞连心看过之后,浮上心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连川失了能救师父的宝物,闷闷不乐”,第二件事便是宁青弦还敢出现在连川面前。
醋瓶子倒了也得先安慰心上人。
他弯腰抱起连川,开口劝道:“又不是没有令牌就不能看病了,只凭借道尊身份,玉仙谷就不敢怠慢。你只剩一副白骨都能被治好,丹田处的外伤就更加不算什么了。大不了哥哥带你出去游历,遇到了修复丹田的宝物,带回来就是了。”
进到房中,环顾四周,发现其内布置精致华贵又不失妥帖舒适,虞连心暗道风情云对连川还算贴心,没白让我连川儿忧心一场。
连川靠在虞连心怀中,绕起胸口一缕青丝,喃喃道:“游历?师父不许我出门。”
“唔,安心跟着我就是了。不经历练,哪得大道。”虞连心取出一对游龙含珠长簪,拿了稍短的一支放在连川手中。
这支木簪由青龙木制成,身长大约一尺,龙身翠绿如玉,龙口含的是千年鲛珠,翠色、水色交相辉映,仿佛要温润到连川的心中。
青龙木清心凝神,涟韵原本是赠给虞连心做手杖的,却被他借花献佛,制了一对儿长簪。
两只长簪除了长度以外,其余地方分毫不差,带在发间,人人都能知道他二人是一对爱侣。
且不似鬼工球那般扎眼,须得深藏怀中。
有了千年鲛珠蕴养,游龙更加活灵活现,心魔见之则避,对深陷七情的连川有极大好处。
木簪握在连川的手中,他只觉一阵清凉从手心窜入识海,紧接着就从头顶百汇穴淋漓而下,洗净了蒙尘多日的心境。
恍若大梦一场,连川倏然惊醒,茫然问道:“我是怎么了?”思及半年来的浑浑噩噩,喃喃自语道:“心魔?”
“梵天塔内心魔湮灭不久,气息还带有些微引诱之意,你将梵天塔带在身上,难免会受些侵蚀。青龙簪助你洗涤心境,那点细微的心魔气息就散去了。”
连川自己看不分明,只因他前世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不曾体会过为什么人牵肠挂肚的心情。
此世有了父母,又多了愿意回护他的师父,难免要患得患失,惹得内心不宁。
虞连心同连川面对面躺在榻上,拍着连川的后背,低低解释过原因后,柔和哄他:“好好休息几日,有我在什么事都不必担心。”
连川像条无骨蛇一般向前扭了几下,攥着虞连心的袖口寻到心安之处,一头栽进他的怀中睡熟了。
片刻后细碎的脚步在院外响起,那人走进院中并不进房,对虞连心传音【来来来——】。虞连心轻缓起身,从连川的手中拉出袖角,低头在少年额上轻轻一吻,收敛脚步走了出去。
只见院落当中有一人负手而立,虽是一袭灰衣并不落魄,反而带着返璞归真的意境。原是风情云出游归来,听侍女禀告后特意前来一见徒弟的随身道侣。
他没有回头去看虞连心,倒是先盯着梵天白塔打量,半晌后不经意地开了口:“你就是我徒的道侣?”
“是,在下姓虞,名连心。见过不归道尊。”虞连心执弟子礼,不骄不躁地回答。
风情云用神识将虞连心打量一遍,转身赞赏道:“你不错!”眼前这青年人渊渟岳峙,万千风华尽在一身,年纪轻轻便有道形初绽,观他方才情状对阿川也是情意深重,风情云心下满意。
“只要他不负连川深情,我便拿他当弟子看待。”风情云暗道,挥手送出一只薄如蝉翼粉白手套,斟酌语气后说道:“此物名‘蓝蝶’,以孔雀尾羽编织,可收同阶灵物。既是道侣,以后你便唤我“师尊”。阿川近日心境蒙尘,见到你后可有好转?”
虞连心收起见面礼物,恭声道:“弟子在闲暇之时,为连川制了一柄清心凝神的器物,应是无碍了。且另有一物还请师尊细观。”虞连心手掌微摇,取出贴满符箓的玉盒,递给风情云。
里面装着便是两粒藏有残魂的黑石,风情云看着打开的盒子,双眼沉凝,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虞连心对风情云说过连川险些遭受夺舍的经历,开口请风情云探查石中残魂来历,“敢问师尊是否见过此物?”
顿了顿又说:“弟子未至元婴并无神识,无法抽取残魂拷问来历,此物还要劳烦师尊代为处置。”
风情云既打算拿虞连心当连川一般看待,也不瞒他,苦笑道:“你既知道了,为师也不瞒你。当年为师重伤,确实是有残魂趁机夺舍。为师和那残魂缠斗千年,直到遇见阿川,才有了一线生机。这两块黑石交与我罢!待它的来历有了结果再告知你们。”
“师尊接触黑石还请谨慎小心,连川很是看重您的安危。”虞连心劝道。
徒弟寻道侣的眼光,比自己当年强出百倍。
风情云感慨丛生,送出一柄不起眼的铜质钥匙和两只黑铁人偶,说道:“不必担心,为师即将启程前去玉仙谷。风雨园无人庇护,白藏难免要有所动作。白石秘境即将开启,盟中长老带队前去历练,你也带着连川去散散心罢。这是我托大长老炼制的剑道铁傀儡,钥匙是秘境令牌,且收好了。”
接着又补充一句:“紧随长老,莫要掉队。”
“多谢师尊费心。”
初次见面,二人都对连川心存爱护,自然不会生出龃龉。
虞连心恭送风情云离去,收了惹眼的梵天白塔转回卧房,发现连川已经醒了。
紫衣少年青丝散乱,侧身卧在床上,无意识地抚摸游龙簪,不知在想些什么。小睡后慵懒靡丽的风情一展无遗,惹人遐思,少年自己却毫无察觉。
“师父走了?”
“是……”极少见到连川如此萎靡不振,虞连心暗道:出去历练一番也好,别让安逸的生活磨平连川的血性。
连川笑出一室春光,打起精神说道:“哥哥别担心,我已想通了,世间路途千万条,失了这条还有那条,总归能治好我那病秧子师父。”
也只有这无法无天小混蛋敢对着道尊喊病秧子了,虞连心摇头失笑,伸出手去说道:“师尊让咱们去白石秘境,你那金玉令牌拿来,给哥哥看一看秘境详情。”
连川从腰间解下金玉牌,频频点头道:“唔,那哥哥顺带也看看各类秘闻,散修盟在元信的密报甚多,用处很大。”令牌给了虞连心,从他手中拿走两个铁傀儡自去把玩。
二人有神魂契约,气机相连,虞连心的灵识中带有连川的气息,足可催动令牌。
虞连心思量片刻,点开牌中秘境那一栏,细观白石秘境的介绍。
天地人三阶中,白石秘境属于人阶小秘境,位处红鸾渡附近,每隔三十年开放一年,只允许金丹期之下的修士进入。散修盟对白石秘境做出的评语是:“物产丰厚,妖兽较弱,适宜历练弟子。”
大约是因为三十年的间隔时间太久,地图只有大概地形,并无灵物标识,对探索秘境帮助不大。
因为开放在即,散修盟放出了补全地图的悬赏,每百里一万上品灵石的奖励颇为丰厚。
凝神沉思的时候,听到旁边传来呼喝声,用灵识看去,虞连心忍不住笑了。
却是连川将自己的灵识一分为二,令两个铁傀儡不用法术,单单贴身搏斗。
自己在旁观摩招式,如意一分为二,假意化作两个傀儡的武器,仿照它们出手的轨迹,在空中乒乒乓乓打的热闹。
过了一会,虞连心看出些门道。
连川是在以如意为载体,描摹刻画傀儡招式,那傀儡打了多久,他便学了多久的双人刀。
这么做极耗灵力,不多时一身紫衣便被汗水洇透了。
抬袖随意抹过脸上汗水,连川冲着虞连心粲然一笑,解释道:“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太无聊啦,时常让如意自己跟自己打一架,刀气倒比以往增加得更快一些。”
刀气成型才算入道,打磨如意修炼刀气,同虞连心刻画星辰一般都是水磨功夫,懈怠不得。
连川在低落中也不忘练刀,谁家十多岁的少年能如此勤勉呢,如不是身世所逼,何止于此?
虞连心走上前去,细心为他擦去汗水,勾开脸边湿发,暗暗心疼:“哥哥发誓,总有一日要让你随心所欲再无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