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白石秘境极北部，冰河的起源地“小藏风山脉”。
风漩肆虐，扬得雪粉在阳光下飘出大片白幕，让那山中每时每刻都在下着小雪。
连川从头到脚披着雪白灵缎趴在地上，身上积累了半指厚的雪絮。
他的手中牵了一根星纱线，在微不可见的纱线另一端是一口被一人高的粗壮树枝，支撑起来的巨大黑铁锅。
在那铁锅底下，雪地当中放着一盆雪白的兽乳，其中不知化了几颗饲灵丹，离得都能闻到扑鼻香气。
在落雪的掩护下，人和锅都隐匿的极好。
虞连心坐在远处树梢，手中捏了星线耐心缠绕着那滴星兽血，过了一会，抬起头扬声喊道：“要不就算了吧，仔细冻坏了身子。”
筑基修士可没到寒暑不侵的地步，连川就算有灵力护身，在冰天雪地里趴了大半日，也容易着凉，虞连心免不了有些担忧。
“不能算了！非要逮住那个强盗不可！”执拗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赌气意味。
虞连心哭笑不得，暗道连川的孩子气是越发重了。
二人昨日在进山前停下脚步，喂养灵兽，连川拿了饲灵丹正要塞给小貔貅，不知打哪飞来一只雪鹰。
那雪鹰的速度比凌虚还快，拖着长长的幻影，从天上俯冲落下，叼了丹药，滑行出一小段弧线之后，展翼飞上天空逃之夭夭。
连川伸着一只手呆若木鸡，半晌后勃然大怒，指着天上喝骂：“贼鸟！把小爷的丹药吐出来！”
上天入地一通翻找，也没能把那只强盗鹰找出来。
连川不肯罢休，从身上倒出来一堆法器，挑挑拣拣随意捏了个锅，跟虞连心借了一根星纱，在此地设下陷阱，静待贼鸟光顾。
又等了一个时辰，虞连心手中的血滴已是初现雏形。星光闪耀的丝线编织成网，兜起一滴血，深蓝和绯红掺杂在一起，顿生神秘，恍若吸人心神的妖眼。
星兽以星辰为食，血液星力浓厚，虞连心打算用此物做阵眼，炼制星辰阵盘。
连川胡闹，虞连心不但由他去，还替他望风。
空中传来微乎其微的凉意，虞连心收了血滴，对连川传信【来了】。
连川提起嘴角，得意一笑，只等捉了那鸟拔毛下锅。
同样的幻影袭来，扑扇翅膀从侧面钻入锅底，敛翅翘尾，雪鹰对着兽乳啄食。一对湛然有神的鹰眼在四下打量，其中警戒意味甚浓。
捉鸟不能心急，必须要等它放下戒心，被食物吸去全部心神才能一击必中。
连川收敛气息，闭起双目，只用天眼远远扫过雪鹰。
一盏茶过后，雪鹰放下心来，专心偷食，一对鹰眼眯起大半，很是享受的样子。
就是现在！连川猛抽纱线。
“嗡！”
线身绷直后迸出一道雪线，树枝被拽飞，那口隐身的锅失去支撑，“啪嗒”一声将展翼欲飞的雪鹰扣在地上。
掀开雪缎，连川在白雪飞扬中消失，踩在锅上，一式千斤坠，将那想顶着锅跑的贼鸟，压了回去。
“哈哈哈！叫你偷药，小爷正好做把鹰羽扇！”叉腰大笑，连川对虞连心喊道：“哥哥要不要扇子？”
虞连心跳下树梢，围着铁锅转悠，随口答道：“哥哥想要把凤羽扇。”
连川红了脸，忍着羞赧回答：“娘的凤羽不能给你，不过哥哥要是真的想要，那等我长全了尾羽，就给你做一把。”
虞连心停住脚步，蓦然愣了。凤族的翎羽除了送血亲以外，就只会送给心上人。连川这话只差没明说“我心悦你”了。
我的连川儿开窍了？
虞连心惊喜地看向连川，连川也认真回望，四目相对，脉脉情意流转……
铁锅下面扑腾的声音渐小，“叩叩叩”雪鹰啄击锅身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虞连心的心思得到回应，心情大好，掏出一卷绳子、几瓶调料，准备给连川做顿铁锅炖雪鹰。
雪鹰好像心有所感，敲击声停下，片刻后响起细细的哭声。
嗯？哭声！雪鹰会哭吗？连川满目茫然，询问地看着虞连心。
虞连心摇摇头，说道：“打开看看。”
连川跳下来，趴在地上单手掀开一条缝，偷偷望去。
只看了一眼，立刻放下锅，满面惊慌站起来，磕磕绊绊说着：“吃吃不得了，快，快快放了。”
虞连心上前搂着他，说句“别慌”，上前就要掀开铁锅。
被连川一把按住，急道：“等等再掀。”急忙走到一边，拖了那块雪缎，从下面塞进去，对着雪鹰喊道：“快披上！”
细细的哭声停了一瞬，紧接着就变成嚎啕大哭。
虞连心不喜听到悲音，掀开铁锅，原本要说的话也堵在口中。
却见那雪地上坐着一位身披雪缎的白发女子。
女子的身型双十年华，脸庞坚毅却又稚嫩，双目神光湛然，却是哭得十分凄惨。
连川扫过白花花的臂膀，如同脚上长了刺，有些站不住。手忙脚乱拖了件长袍，没看颜色就塞给女子，“换，换这个。”
拉着虞连心远远走开。
“白石秘境怎地还有灵兽？”连川气急败坏地抱怨。
雪鹰能化形，明显就是灵兽而非妖兽。
好端端的炖雪鹰飞了，虞连心也郁闷，“不是说灵兽都在灵兽境么？”
大概是换过衣服，那女子远远叫着“唳——”
连川臭着脸走过去，抱着胸仰头问道：“你打算怎么赔我灵丹？”
女子穿着连川的袍子，仿佛穿了小孩衣裳，露出小腿站在雪地上，没穿靴子都比连川高出两头。
她的声音悠远，仿佛有回音在耳边环绕。连川费了好大功夫，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说：“老娘赔你个鸟。”
偷东西还敢骂人，连川对虞连心大喊：“哥哥，绳子拿来！咱们今天也吃回灵兽。”
那女子摆手跺脚，一直念叨着“老娘陪你个鸟”，反反复复好几遍。引得连川怒气越来越重，她满面不解，干脆曲起小指，放入口中，吹出一道悠长清亮的口哨。
极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脊线上，一大片黑影腾空而起，迅捷又优雅地绕过风漩，扑向几人所在的峰头。
不出片刻，峰头上就盘旋了数不清的雪雕，最大的那只翼展数十丈，最小的也有一丈。与之相比，先前的雪鹰堪称袖珍。
翅膀扑扑拉拉乱扇，雪白羽翼遮天蔽日，时不时还有飞羽从天而降。
自己这是被威胁了？连川摘下头顶的绒羽，对女子怒目而视。
女子垂头，光着脚在雪上来回踩了几下，突然扬起头大喊：“老娘陪个鸟。”
如此嘴硬！连川抽了如意就要上前，被虞连心按住手，说道：“等一等。”
只见那头最大的雪鹰落在远处山峰上，震塌了半个峰头，雪雾弥漫，半晌后走出一个雪氅巨人。
他的速度看似很慢，一步跨出，却是已到近前。
这人金眸白发，一张脸仿佛是拿斧子劈出来一般坚毅，浑身溢出丝丝寒气，还没到近前就激得四周的细雪结成冰花。
一步千里，这人好高的境界！
连川一把拉过虞连心，挨在雪鹰女身边，只待那人稍有异动，就要挟持女子逃命。
雪氅巨人一开口，就是和雪鹰女如出一辙的回音波荡，甚至还多了些风啸的杂音，更加让人听不清楚。
滋滋啦啦的语句中，只有“鸟”这个字很清楚。
雪鹰女子改了鸟语，同巨人叽叽喳喳交谈过后，那巨人好似很不高兴，递出一颗雪白的蛋给雪鹰女，一步跨出，远离这座山峰后振翅而飞。
乌泱泱的鹰群同他一起离开，那女子拿着蛋就要递给连川，口中说道：“赔鸟。”
向后退出一大步，连川慌张摆手：“我不要！”没天理了，近日招了什么邪，灵兽接二连三往身上撞，就连没出壳的蛋都冒出来了！
雪鹰女不高兴了：“鸟换丸子！”用手比划一个圆球，重复一遍：“丸子！”
虞连心上前拿了白蛋，问她：“换多少？”
“五……不，十！十个！”
虞连心点了头，拿出十粒一阶饲灵丸递给她。接着问：“蛋还有吗？”
雪鹰女摇了头，“没了”，说完她撕下身上长袍，白光掩身变回雪鹰后，挥动雪翼，震翅起飞，在连川和虞连心的头顶盘旋过后，清唳离去。
雪鹰飞了，铁锅还在，炖个蛋也不够两人吃。
“咱们养不起这么多灵兽，哥哥拿这个干嘛？”连川苦着脸发愁。
虞连心掂了掂轻飘飘的白蛋，笑道：“小雪鹰开智不久天真驽钝。可那巨鹰是不知活了多久的灵兽，怎么会平白无故将后代送给咱们？他不过是施出障眼法，哄过女子也就罢了。”
“啊……那人骗了咱们？”
“唔，他倒不会骗人。这里面的东西多半价值不菲。足够抵过那几颗丹药。”
虞连心摇晃了蛋壳，听到里面叮当作响，剥开蛋壳，掉出来一小卷玉轴锦帛。
连川凑过去细看，就见那锦帛只有一指宽，却是极长，铺开以后，在雪地上拖出去去老远。
上面清楚的绘出冰河和两岸的地形，用各类图案标示出灵植灵矿的分布。别的也就罢了，在冰河上游有一枚剑形图案，正是金属矿的标志。
连川缺少金、土灵物，倒是值得去寻一寻。
虞连心沿着冰河的走势，缓缓走过锦帛地图，看到冰河尾端的时候，突然停下，矮身抚摸那枚怪异的徽记。
“怎么了？”连川正计算着挖了这些灵植灵矿能换多少灵石。
虞连心在雪上画出那枚徽记，招过连川，对他说道：“人间曾有神话流传，神女居住在雪山，神鹰是他的使者。是不是和此地很像？看见这枚徽记了吗？乾达婆，又称香神、乐神、变幻莫测之神，性情隐约飘渺，难以捉摸。”
乾达婆以香为食，不食酒肉，其徽记图腾是四瓣花，意为四部乾达婆。
连川恍然大悟：“传承……骊君佩箫，秋博文悬笛，乾达婆传承是他们志在必得的东西。”
传承显世，天机不会毫无波动，大宗门养着天衍修士更不可能一无所知。
宗门争斗，传承是重中之重，连川是道尊亲传弟子，散修盟没有理由不告知他，除非有人在故意隐瞒。
明月道尊和风情云没有出言提醒，应该对此事毫不知情，连川揣测出手之人在盟里地位不低。
虞连心轻笑着抹去徽记，收了锦帛，问道：“如何？可想一争？”
连川眼里燃起熊熊斗志，指尖亮出一抹刀气：“争！有传承必有宝藏，小爷要养活一家子，没得放过宝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