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下不了手！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月色皎洁，为皑皑白雪披上银纱。远处峰峦起伏，风漩卷着雪沙来来往往，万年如一日的勤勉，仿佛永不知疲倦。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雪松顶端，
连川身心俱疲，手里拿起如意，闲闲敲打树梢的积雪，震下一场又一场的玉屑。
虞连心拿着星兽血，一圈接着一圈地缠绕星纱，半晌后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下不了手？他现在柔弱不堪，不代表以后还会如此。”
仔细思量过后，连川慢慢回答。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什么力量在阻止我，让我垂下拿刀的手。有一道声音在我的心中，反反复复的回响。”
“它对我说，刀锋应该对向强者，刺死无辜的人，那不叫刀客，而是屠夫！”
连川抬起右手，烦燥地拍着身后树枝，“可是我不甘心，咱们费尽心思挣来的命，被皓月随手断送。我甚至没有机会问上一句‘为什么’。”
“但是不行，那个华皓月太弱了，我觉得杀了他，非但得不到解脱，还会留下心障……”
虞连心微微一笑，收起兽血，握住连川的右手：“你做的没错。人生八苦，大半烦恼起于怨憎会，遇到讨厌的人，碰见讨厌的事，你可以不听、不看、不闻、不尝、不去理会，却不可能一刀斩尽。”
“华皓月身无罪孽、手不染血，你拼着一颗道心杀了他，就能再无遗憾了吗？”
三寸利刃在纤细的指间游动，连川双眼晶亮，忽然就想通了。“哥哥，你说得对！我不想动手，不是因为心软，只因他不是皓月。但这不妨碍我讨厌他。”
月下长啸，心思明澈，经过此事，他的心境有所进益。只待聚齐灵物供养如意进阶，就能再入筑基后期。
想那么多作甚，大道自在任我行。长啸过后，拉了虞连心纵身跃下，“哥哥，咱们去挖矿！”
连川激愤下狂奔百里，二人现下正处于锦帛图上金属矿不远处。
灵物四周多半有妖兽守护在侧，因而二人动作间很是小心。
到了地图指示的地点，只有一片冰封滩涂。在寂静的冰面下面，原本险恶的淤泥地就显得十分静谧。
连川略微思量，内息从丹田流动，运转太微术，感应起四周的灵物。连川曾在风雨园中使用过太微术，最后得出结论，此术能够对同丹田中灵气含量相近的灵物产生感应。
比如他现在的境界是筑基中期，但是因为石人的反复锤炼如意，导致灵液的密度一直在增加，灵气总含量堪比金丹初期。因而太微术感应到的灵物大半是金丹初期才能使用的，也是适合喂养如意的灵物。
至于虞连心所用之物，皆为含星力的灵物，在小世界中极难寻到。二人商议打算等境界高些了，去虚空寻觅。
太微术一出，连川的灵识立刻发现了异样——在左前方不远处，地面上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连川拽了拽虞连心的袖子，二人缓缓上前。
近前细观，地上长着一颗半黄半黑的石头，半截在冰面，半截在冰下，冻得结结实实。
“是三阶精铜矿，纯度极高。”虞连心观察片刻后得出结论。
无论是多么高的灵宝，炼制的时候都需要大量基础矿，精铜矿石挖出来后还需要提纯种种工序，才能得到一小块铜精。
同等重量下，矿石纯度越高，所得铜精越多。然而铜精虽好，却不是如意急切所需。
连川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随意取些就罢了。”提出如意令其化身长柄小锄，在精铜矿旁边挖了起来。
虞连心挽着袖子，笑道：“还当你要甩手就走呢，看来养了灵兽就是不一样。”
“总不能白来一趟。”连川挖出最上面的矿石，丢在地上，转着圈看过，纳闷道：“这矿石怎么还带了些火力？”
白石秘境水气，风气较多，因而灵植绝大多数都是冰系属性。连川和虞连心这些天采得几株灵植，都是二百年份的雪莲精和冰凌草，火系灵植却是从没见到。
“反正无事，向下深挖便知道了。”虞连心双手捏出搬山符，拍在两肩，灵气裹十指，凭空做出挖掘的手势。
冰面上出现了两只看不到的大手，指痕深深飞快地挖着。
这可比连川的小锄头快多了，虞连心又从鬼工球里放出一只长满硬毛的异兽，叫声仿佛在挠木头，让连川深觉牙酸。
“这是猾褢，力气大，喜欢干活。”虞连心挖得很快，猾褢异兽负责搬运，片刻就抬出四五块一人高矿石，一起堆在连川身边。
连川运起明相，目中五色轮转，看了片刻后，说道：“哥哥，小心一些，越靠下的矿石火气越重。”
虞连心应了句“好”，带着猾褢倾斜挖去，连川收起矿石前去帮忙。
翌日凌晨，矿洞延伸二十丈，其中火气炎炎，太微术已能明显感觉到前面有火属性灵物。
连川和虞连心站在洞口，正讨论还要不要继续，却听见矿洞中一阵抓挠木头的声音传来，其中惊慌求救的意味甚浓。
虞连心丢下一句：“是银甲火蜥！”一道星光流过，却是抢先进了洞中。
银甲火蜥因为身覆银甲而得名，防御力甚强，攻击也不弱，且是群居妖兽。
连川也急忙赶去，进了洞前行到顶端，只见猾褢抱着手臂，哀叫着躲在角落。
虞连心手执星纱，抖动纱线，百来条细丝正拦着一只八尺长的蜥蜴。
地上碎石四散，在矿道侧面有个突然出现的洞穴，却是猾褢把火蜥的巢穴挖了出来。
异兽的叫声让人实在难以忍受，连川说了句：“快把它收回去吧，耳朵都要叫聋了。”便是揉身上前，双刀转圜，踩上蜥蜴覆盖着银甲的后背。
虞连心还有闲心调笑：“异兽多半长得不大好看，就因为你不喜丑怪，哥哥都不敢召他们出来。”说话间纱线抖动，如百只快箭射向银甲蜥蜴。
那蜥蜴平时行动迟缓，怒气上涌时却是快得很，四肢好似车轮，在矿道上攀爬。它倒着贴在矿道顶端，分叉的舌尖闪电般刺向虞连心，同时用覆盖厚甲的粗壮尾巴，反身击打连川。
连川已是习惯一入战斗，便用五色目观察对手弱点。
蜥蜴背甲厚重，腹部有进贴着墙面，如意中品法宝难以一刀刺穿，为了节省真元，连川琢磨着寻到了妖核在反复戳刺。
连川高高跃起躲开蜥蜴尾巴，如意转化一柄细刀，刺向蜥蜴颈侧，同时对虞连心喊道：“哥哥，用我的眼！”
“珰！”
刀尖同银甲撞击后反弹，带着连川一起向后飞出一丈。虞连心星纱紧随刀尖击出，看似柔弱的纱线比如意还要锋利，一吐既收后银甲龟裂，细纹叠显。
“连川儿，刺！”虞连心喝道。
如意脱手而出，以灵识相握，一击必中！
银甲蜥蜴被击打妖核，尚来不及暴怒，便被细长刀身捅入。原本满地乱爬的四脚异兽身形凝固，微微抽搐片刻后，轰然爬倒，震得矿洞轻微摇晃。
连川皱眉，心疼道：“妖核又碎了。”妖兽皮肉血骨都是可用的材料，最值钱的还属妖核，乃是兽身凝华所在。
“披甲异兽本就难杀死，碎就碎了罢。”虞连心捡了蜥蜴，安慰着一心赚灵石的心上人。
精铜矿到此已是全部取出，五千斤矿石足可提炼五百斤铜精。原该就此离去，然而矿洞中的火气越来越重，连川心有所感，望向巢穴入口。
“咱们进去看看。我感觉里面似乎有颗火种。”
虞连心点头应承后，二人脚步缓慢进入。
巢穴下面四通八达，大部分是天然形成，其他都是被妖兽打通，洞穴墙壁上满是爪印。
二人进入后直接奔向火气最重的那条通道。走出百步后，漆黑的洞穴中，有水珠从顶端渗入，落在在滚烫的地面，蒸出腾腾白雾。
连川皱了皱眉，心想：“水，火俱全，什么灵火会造成这种环境？”虞连心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说道：“阴火。”
阴火？连川大惊：“九幽冥火那样的阴火？”
虞连心说道：“只有阴火才会藏于阴湿之地，阳火更喜欢明亮之处。”
世间火种万千，大致可分为三种，阳火，阴阳火及阴火。
连川的凤焰便是阳火的一种，因而凤凰火池四周寻不出一点水气。水中火阴阳平衡，因而成为阴阳火。阴火的性情最为阴暗暴戾，在小世界内存在稀少，无一不是大名鼎鼎的凶戾。譬如那伪装成水中火，屠灭一门的九幽冥火。
不管如何，都走到这里了，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二人边走边讨论对付阴火的种种手段。走了半日，连川突然警觉：“银甲背蜥是群居妖兽，其它蜥蜴呢？”自杀了第一只妖兽后，巢穴中却是再没见到第二只。
虞连心抿唇一笑，说道：“你用天眼一看便知。”见不到妖兽自然是被旁人引走了。
连川看了一眼，皱了眉头，嗔怒道：“哥哥怎地不早说？”
这条通道赫然通往华皓月落脚的方向，妖兽族群没心思理睬闯入的二人，是因为它们聚集在最中央的洞穴。银甲背蜥，华皓月和灵兽月初，同华冷月为首的六名修士在中央洞穴内三方对峙。
连川不欲管华皓月的闲事，转身欲走，却是被虞连心拦住。
“你可还记得皓月仙帝是音修，身怀阴火，假若我没猜错，这两样物事是他从白石秘境所得。”虞连心同他解释：“你虽然不想对什么也没做的华皓月动手，却也不该放任自流。这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又是怎么成为皓月仙帝的，咱们却是要弄清楚。”
紧接着又略微泛酸说道：“你头次说倾慕皓月，就是在见过他抚琴高歌之后。你之所以对皓月情难自禁，多半是因为乾达婆奏乐时有引诱之力，会让人不知不觉间陷入爱河。”
前世一场痴情居然是被一首神乐引来，镜花水月不过于此，真相如此不堪，实在令人伤怀。
连川垂眸思索片刻，黯然说道：“看看怎么回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