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渐升,日晷只差一点便要指向正午时分,游遍海楼群岛的鸾车缓缓向主岛行来,眼看只差两个岛屿便要来到一色祭坛。
绾霞道尊皱着眉头说道:“或打或散,你们划下道来。别杵在道场上阻了越儿鸾车!”
王修一抬了下巴,傲然说道:“自然要打!不死不休!”
“打”字出口,首先浮空,宽袖鼓胀,被海风吹成圆鼓鼓的半球,喝道:“夜部,锁空阵!”
他上半身后仰,腰身反曲,像一张绷紧的长弓。待到极限的时候,猛然弹起,双袖海风犹如两颗巨石,砸向邓飞尘。
“狂法”二字,首要是法,有无双法术在身,才撑得起王修一的“狂”。
他主修道法,各种天地法术信手拈来,那两颗风石内里夹了风之大道在其中。不管他对风之一道浸淫多深,总归是常人不可轻触。
邓飞尘面对两股呼啸狂风,踏前一步,踩碎一丈青羽仙金,洁白拂尘入手,将那两道狂风甩上半空。
晴空上白云无端被狂风吹出两个大洞,好似一个巨人面无表情地瞪着道场这一幕。
绾霞道尊眉毛抽动,好生心疼起仙金道场,振声怒喝:“去天上打!再毁我天青海道场,同你们不死不休!”
王修一在半空大笑:“飞尘小儿,来!老夫同你明言,你我之间今日必有一位陨落在此,可敢应战?!”
面无表情抬首看向半空后,邓飞尘环视道场,冷笑道:“尔等坐视王姓老儿猖狂,只待将来看谁会步吾后尘。”
跺脚将仙金踩成齑粉,借冲力飞身扑向王修一,随同他起身的还有六名合体修士。
待几人冲上晴空,黑芒闪烁,从四周忽而闪出二十道雷点一般的阵文。
以王修一为中心,一颗半透明的黑色巨球缓缓占据整个天空,遮蔽大好日光,将对手圈禁在锁空阵内。
想要出阵,除非白藏修士全陨,或是散修盟皆亡。
慕云剑一柄飞剑绕身,轻叹道:“狂法决心甚笃,邓飞尘死定了……风道友瞑目!”话音落定,飞剑出,慕云剑缓缓走向自个的宴席。
在他的身后飞剑先后刺穿沈六娘丹田气海、巨阙、华盖、眉心……三十六处致命穴位,灭杀元婴于腹中,最后一剑斩尽沈六娘脱体而出的元神。
元神成飞灰,彻底绝了沈六娘转世的可能,从此天地间再没有这样一个人。
“师尊……师尊!娘……”师霜连滚带爬扑向沈六娘,俯身痛哭。
片刻后抬头,眼眶通红,疯魔一般质问慕云剑:“旁人的仇恨为什么要牵连她!她一个弱女子又做错了什么?”
慕云剑随手从地上捡起灵果,在看不出来颜色的袍子上胡乱擦了几下,边啃边含糊不清说道:“你这小丫头大约没听清楚,邓飞尘说了六娘出的好计谋。”
“嘿,要么说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呢……好生练剑不好么,非要寻道侣。心不在自个身上的女子你也敢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了吧!你当日要是肯改换门庭,说不得今日就是越壬派宗主,一剑出万剑鸣,那多风光……”
说着说着便拐去天边儿了,不再搭理师霜的质问。
灼灼烈阳绕到最高处,原本该明媚的日头,被煞风景的大黑球遮了一半,道场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少了三分,正在旁人合籍典礼上打生打死。
修道之人多少有些忌讳,吉时不能耽搁,吹吹打打仙乐渐响,鸾车转过浮岛一角,即将落在主岛上。
绾霞道尊招来侍从吩咐过几句,便有百名弟子狂奔上道场,打扫狼藉,摆上新宴。
另有几人带了长布包裹沈六娘遗体,顺带拖走挣扎不休的师霜。
妙法门有人看不下去,站起身想要说话,被旁人一把按住,悄声劝道:“天上可还没打完呢,莫要找死。”
“怎么说都是咱们门主,这太打脸了!”
“什么门主?呸!受了天大好处反而筹划杀了施恩之人,若是不喜欢人家,直说便是!青峰剑什么人物,还能死抓着她不放?”
“可不是么……连累咱们妙法门的名声。事已至此,莫再强出头了,走时将她带回去好生安葬也就是了。”
同门都这样说,心怀不忿的女修也只得作罢。
前脚收敛沈六娘,后脚擦洗道场,修道之人死了就如同一抹血迹,擦过之后,再无人记得。
青羽仙金清亮如镜,静待新人踏天采青。
鸾车未至,十丈灵绸先飘忽而来,绸带挂满香风,清新袭人,一扫鼻尖腥甜血气,众人才有了一丝正在参加双修大典的明悟。
九只青鸾驾驭的鸾车落于一色道场,车轮轻触地面,缓慢前行,以示对上天的敬意。
车边随行侍女足有百人,彩绸缠身,云鬓高耸,纤手持笙、琴、笛、箫、丝竹……等等乐器,飘飘仙乐便为侍女所奏。
鸾车四周以大红灵绸为壁,远远能隐约看见一对新人的模糊身影。
鸾车驶过时,虞连心微微皱眉,暗道:“大长老到底怎么安排的?难道真要林长舌去做炉鼎?”急忙捏紧了灵心贝,生怕从里面蹦出一个裹着药帛的师尊。
小黄鸡平日不肯开口,一开口便是一招“鹦鹉学舌”。
趁虞连心打坐的功夫,将那几个侍女的闲聊,对着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风情云学了个遍。
小黄鸡挥舞着双翅假做女子手臂,神态、语气惟妙惟肖,说他不是拿天眼神通看来的,虞连心都不能信。
“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师弟要给人做炉鼎”,这事将刚活过来的风情云,险些气死过去。说什么也要同来大典,否则便不肯吃药。
虞连心作为徒弟夫婿,一个“半子”,只能认命答应下来。
大长老、师尊都不在,海客居只剩水氏姐弟,根本管不住连川。虞连心索性将他和师尊,一起塞进灵心贝,暗自腹诽:“一门师徒都在一起,也不怕被人一锅端了!”
那边青鸾停在高台旁,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围绕高台旋转落下,等待新人踏上。
林长舌从车上款款落下,一身喜服比昨日更加华丽,明珠、玉石、水色翡翠披挂一身。如瀑黑发披散,头戴一顶九凰含珠飞翅宝冠,面前垂珠链,遮了俊秀面容。
相比之下,一身素红深衣,只戴一只白玉凤头长簪的东越仙子,显得有些过于朴素。
虞连心第一次见到东越,越看越奇怪。
她同绾霞道尊一般白皙,五官却没一处相像的地方。尤其是那对杏眸,有些烟雨迷蒙的柔弱之情,仿佛是谁家娇宠的小女儿,没有丝毫高阶女修的坚韧之色。
灵心贝悄然打开一条细缝,一人一凤在里面对话,虞连心收回对东越的关注,侧耳细听灵心贝,稍后摇头失笑。
王慎七凑过来,悄声问道:“虞兄,你笑什么?”
虞连心招呼他低头细听,王慎七听了几句“啾啾啾……”“嗯嗯嗯……”的对话,不由得莞尔失笑。
那边林长舌和东越手牵手,即将迈上第一个台阶。
“砰!”一具尸体砸入道场,摔得四分五裂,一片血雨紧随其后,刚收拾利索的场地立刻被血气盈满。
绾霞仙子实在忍不得了,一掌劈碎面前筳席,招来天边霞光,飞身冲向半空。走前冷冷丢下一句:“上台,盟誓!”
慕云剑丢开啃了大半的灵果,踩上飞剑,紧追其后,大喊大叫道:“息怒息怒!”
东越面色木然,仿佛被搅了双修大典,也没甚要紧。她轻捏林长舌的手腕,缓缓踏上台阶,就要登台盟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