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盯着陌生的灰蓝床帐看了许久,舒昭缓缓吐出一口气。
活过来了。
林长舌的师侄,那个少年即然把他从危险的府邸偷了出来,就有接受投诚的意向。这是个极好的迹象,证明他们对自己的芥蒂并不深。
那份契约也还有腾挪的余地。
涉世未深的少年人,真是好哄啊……只要稍做示弱,把血淋淋的伤口扒到青天白日中,那些热血满身的少年人就会奋不顾身扑上来,美其名曰救助弱小。
绝境中碰上这样的一个人,真是天不薄我,舒昭敛去唇边不经意露出的讽笑。
“真君醒得正好。”突然,从床边传来一句男子冷冷的话语。
舒昭顿时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白衣人闲闲坐在椅子上。
那人宽袍广袖,雪白的衣襟坠着金缕白玉球,飘带长长荡起和八道蔚蓝星纱绞缠在一起,为这人在英俊肃然之余,添上些许缠绵悱恻的柔情。
“原来是虞公子。多谢诸位相救。”舒昭笑吟吟寒暄,完全不受自身的境遇困扰。
虞连心淡淡道:“先别急着道谢。您这份契约是什么意思?我倒不知道,原来真君对救命恩人的报酬是收他为仆?”
舒昭顿时呆住了,契约是他从一座古墓的传承中得到珍宝之一。
它本身没有作假,只不过上面有道暗纹写了上古神语“反”,意为主奴关系的颠倒。
先签订者为主人,后者为奴仆。
同修真界普遍使用的主从契约正好相反。可用来蒙蔽强敌,令人绝地翻身的杀手锏。
若非墓主留有遗信,舒昭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这筑基蝼蚁是怎么知道的?
一时间,额角冒出冷汗,他的手在被中慢慢握紧,尝试压制内伤凝聚真元。
只听虞连心又说:“真君还是安心养伤为好。连川年幼不懂人心险恶,在下可不敢大意,见识过这份契约,便厚颜在您用的药里添了一味噬元草。”
这种草吞噬真元,无药可解。境界掉落多少全看药力大小,就是服用复原伤势的九转还魂丹也无济于事。
竖子!损我修为!
舒昭心头恨意深沉,面上咬了咬唇,勉强笑着解释:“契约乃是古物,本君也不知晓有什么不妥……公子若不放心,可另寻一份。”
“不必了!就这份吧。”虞连心手掌轻飘飘一挥,那纸契约飞到舒昭眼前,只听他的语气不辨喜怒:“劳烦真君在上面落下神魂誓。”
掌印还有反悔的机会,然神魂落在纸上,再无更改的可能。虞连心明知契约有异,为什么执意要自己应誓。
陷阱?针对自己还是针对旁人?难道他要拿去坑别人?
“这——”舒昭的心思转得飞快。
虞连心惦记睡梦里的连川,不愿在此人身上多费功夫,“请真君落誓。”
语气淡然,气势惊人,他的手中托着一只玉盒,灵力在盒边盘旋,仿佛只要舒昭开口推脱,就立刻捏碎盒中灵丹。
舒昭闭了闭眼,眉心飘出一缕雾状光芒,隐约有虚幻人脸在其中闪过。那张脸和舒昭一模一样,说明这缕神魂确实属于舒昭。
雾芒绕着舒昭盘旋几圈,恋恋不舍落在纸上,契约光芒一闪,图案左半边的纹路倏然点亮。
虞连心收回契约,将玉盒送到舒昭手中,“九转还魂丹。至于海楼岛阵法和绾霞私库,还请真君明日交出。”说完,起身离去。
抽出一缕神魂,让重伤的人更加雪上加霜,萎靡苍白的脸上颓然一笑。
总算知道虞连心为何不在意那道暗纹,不过寥寥几笔巧妙添改,神语便全然废了。
这样举重若轻的的能为,舒昭自问做不到。
他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妖孽!
……
一觉醒来,玉盘初升,口中有点苦涩的清香,连川闭着眼咂咂嘴,分辨出这是补益神魂的丹药。
他有些奇怪,自己的识海中突然多出一道巴掌大的圆门。门的另一头是个活人,只要打开门,就能随意翻看那人的魂魄,任何小心思都瞒不过自己。
还可对其下令,甚至是自尽这样的命令,对方也会照做。
“哥哥是不是把舒昭送给我了?”连川默默想着,眼珠转个不停。
一根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醒了就睁眼,该用晚膳了。”
温和的嗓音放佛一道电流滑过脊背,水中就是这道嗓音在耳边低低说着无耻的话,将自己欺负了一遍又一遍。
连川又羞又恼,睁开眼气鼓鼓地说:“不吃!”
“不吃可不行,哥哥亲手煮了粥。”虞连心打横抱起穿中衣的少年,顺手掂了两把,“唔,有些瘦了。还得多吃一些才行。”
将连川安顿在软塌上,矮几摆着清淡菜肴,鱼片粥雪白细腻,看起来火候掌握的很好。虞连心盘腿坐在对面,抿出讨好地笑脸:“别生气了,哥哥不是送过赔礼了吗?”
舒昭还是我弄回来的。再说一个元婴修士算哪门子赔礼,识海中平白开了一扇门,难道让我跟他心心相通吗?!
连川撇嘴,刚要反驳,虞连心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直接了当地说:“等识海封印渐消,释放出同心莲,你我就能心念合一。别在意那道契约,只拿舒昭当个灵兽看就是了。”
连川被他大言不惭的话逗笑了,端着碗慢慢吃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抱怨:“他哪里比得上龙雀?!又奸又猾,还不好指使。原本想把人送给你使唤的。”
“这人确实狡诈。幸亏你留个心眼,知道契约不能乱签,不然真要让他坑死了!”
如果舒昭真坑着连川为人仆役,虞连心拼了命也要杀了舒昭。
听到契约上设有陷阱,连川气得狠了,暗道不如一刀砍了省心,实在多余救那老狐狸。
看出他的杀意,虞连心劝道:“不过这张契约还是有些好处,它是最顶级的主奴契约。能将主人受到的伤害转移到奴隶的身上,致命伤亦可。”
尤其是舒昭境界比连川高出许多,肉身可以承受的伤害更大。
连川暂时撇开闹心事,转而说起江夫人:“江家逐利,不足以与之谋。明日他们去找海楼岛,多半不会带我们。哥哥藏着阵图,等师父来了再拿给他老人家。”
“也好。”
用过晚膳,二人沿着抄手游廊在后院闲逛。
“对宁青弦你有什么打算?”虞连心侧过身子,为连川挡住有些凉意的夜风。
“没什么打算。这人豆腐一样打不得拍不得,拿他牵制住星宇也就罢了。一个仙人要是诚心阻拦咱们,师父那里也会觉得棘手吧?”
连川拢起披风,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夜色中眼波流转,墨色眸子比天上星子还亮。
虞连心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月下美人温顺地闭上眼,任由他来拨动长睫。
抖动的眼帘让连川看起来有些任君采撷的柔弱,同平日里强悍狠戾的狼崽子样十分不同,让人想要变本加厉的欺负他,垂泪哭求的样子不知会有多美。
他的红唇微微嘟起,似是对长指的作弄有些不满,又因着对方是虞连心而不得不忍耐。
虞连心的手指慢慢挪到他小巧的下巴,拇指肆意摩挲红唇,偶尔触碰到舌尖,冰凉的手指沾染了湿润,就觉得汹涌热流自指尖逆行而上冲入心头。
连川靠在廊柱上,两只手抱住虞连心的手腕,口齿含糊着抗议:“够了啊哥哥……再乱伸我可就咬了……”
虞连心低低笑着,“那就让哥哥试试这牙够不够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