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连心抚着灵心贝出神,端坐于席案后的宗主、门主火药味渐浓。
白藏宗主邓飞尘深恨散修盟收留眼中钉风情云,率先发难:“王长老,本尊听闻散修盟有意同天青海结盟,开辟入江海道。说起来倚澜江起源尚在藏风山脉,你们甩开仙宗,不太合适吧?”
天青海门主道号绾霞,今日未以霞光遮掩,真身是位端庄莹润的美妇人。
她对结盟一事委婉否认:“飞尘道尊从何处听来的假消息?咱们天青海的海道还未通畅,怎会肖想内陆生意?”
大长老王修一耷拉着眼皮,半睡半醒,懒懒道:“绾霞莫急莫急。邓飞尘你年纪不大,耳朵到聋了一半,连真假都不会分辨啦?老夫倒是听说你和沈六娘勾勾搭搭,意图谋划源湖城。不过这没有证据的事儿,不也没问到你的脸上?”
沈六娘不喜往日卑微的身份,自入道后便抛了俗话姓名,自号飞仙。
她最恨旁人喊她沈六娘,此刻柳眉倒数,怒斥道:“王老儿,乱嚼舌根,你活腻了?”
王修一笑呵呵说道:“哎,小娘子就是不经逗弄。你孩子都生过了,怎地还是一副小姑娘的作态?”
风情云当年痴情至极,活生生将凡女推上道途,当时谁不笑他痴傻。等他突然陨落在灵兽境,才感叹起难得有情郎。
沈六娘千年间一直号称为青峰剑守节,此世不二嫁。旁人无不惋惜这一对阴阳相隔的有情人,在小事上对沈六娘多有退让。
风情云死了一千年,孩子哪来的?
沈六娘目光游移,时不时从邓飞尘波澜不惊的面上扫过,暗恨这没用的男人胆小怕事,只会稳居桌前,做个缩头乌龟。
绾霞门主面色不虞,今日是东越的好日子,怎能在此时谈论私生子的丑事,“这都是小修士们瞎编的风流韵事,咱们被编排的还少吗?不当真,不当真……”
当场被捅出丑事,面对众人古怪的目光,沈六娘满面通红,恨不得去缝上王修一的嘴。
正待她要张口分辨,旁边一人冷声问道:“王长老,敢问此事当真?”
说话的这人满脸胡须,头发蓬乱不梳不系,挡在半张脸上,一眼看去倒分不清楚五官在哪。
开口责问的人是越壬派宗主慕云剑。
越壬派一门剑修,极其仰慕风情云当年的剑道造诣,尤其是宗主慕云剑。
此人曾经不叫这个名字,自从在十堰大会见过“一剑青峰来”的风采之后,当下就改了名,以示对风情云的仰慕。之后还曾数次前去白藏,游说风情云改投越壬派。虽未能成功,但与白藏七子倒是日渐相熟。
王修一抚须就要回答,旁边传来一声娇喝。
“住口!”
沈六娘含怒带恨,飞身跃出桌案,长袖灌注真元,上下翻飞抽向王修一。
“堂堂大乘修士开口就毁人清誉,你还要脸不要。”
王修一呵呵笑着,随手捡起一根木筷,好似搅和面条一般,在那对长袖上搅来搅去,嘴中悠悠说着:“青峰剑死了那么些年,你要嫁人谁也管不着。老夫可不耐烦管寡妇出墙的咸淡事。只不过,你那奸夫千年前,在灵兽境暗害风情云在内的白藏七子。千年后,又在玉仙谷内对好不容易爬出鬼门关的风情云下毒。卑鄙至此,老夫可看不下去了!”
“你说什么!风情云——还活着?!”
沈六娘心神巨荡,不由自主地向邓飞尘看去。
王修一趁机出手,一根筷子将飞仙沈六娘的长袖搅和成两根麻花,随手甩出一道真元,击在沈六娘肩头,将她远远打飞出去。
沈六娘后退几步,啐出一口血沫,正要上前再战,便被一只长剑挡住脚步。
慕云剑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飞仙门主,慕云剑讨教您的高招!”
不等沈六娘回话,他抢先出手!
一剑出,杀气起,剑风万道似云雨。
逼得沈六娘不得不出全力,远远后跃,离开道场极远。慕云剑紧随其后,看那气势杀气腾腾,好似打定主意要为青峰剑手刃妖妇。
双修大典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远处幻岛上青鸾起舞,仙乐响起,在一色祭坛也能听闻轻微丝竹声。看样子男方已去亲迎,只待环游海楼群岛后,就该上祭坛盟誓了。
新人未到,宾客倒先打起来了,精心准备的宴席翻了好几桌,明摆着不给东道脸面。
绾霞道尊怒气上涌,自上首猛然起身,抬脚踹翻面前仙果无数的桌案,就要上前同始作俑者王修一算账。“王老儿,你欺人太甚!在我儿大喜当日闹出此事,当我天青海无人不成?!”
“东绾霞,老夫劝你稍安勿躁。你可知风情云受何物毒害?仙界之毒摩罗红鸠!金仙以下触之即死!今日他邓飞尘能在玉仙谷,寻出空子毒害亲师兄,他日也能在千里之外毒害你我。”
盯死了缓缓起身的邓飞尘,王修一笑道:“老夫说的对不对啊?邓宗主——”
面对面斗法,败了那是技不如人,但是死于鬼魅伎俩,那就……
绾霞道尊迟疑片刻,那头玉仙谷长老慢吞吞开口说道:“风情云是由谷主亲手诊治,确为摩罗红鸠。”
修真界强者为尊,杀人不稀奇,但号称正道魁首的宗主不敢同敌人正面斗法,反而下毒暗害,便格外令人不齿。
且十年前,白藏秘地被翻出来的龌龊不少,名声犹如倚澜入海、一泄千里,不值得旁人为他出头。
绾霞道尊恨恨说一句:“午时前收拾利索,误了越儿好事,本尊就烧了散修盟据点!”
打开禁制护住道场弟子们,暗道:“随你们去打生打死罢!”,反身坐到玉仙谷长老近前,窃窃问起内情。
无极山来人是永昌山人的嫡系长老,承连川不计前嫌,让出玉仙令的情分,对眼前纷争视若不见。既不相帮王修一,也不打算为邓飞尘出言辩解,甚至为防麻烦上门,干脆垂头打起瞌睡。
天时地利人和,上天注定风情云大仇今日得报。
王修一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对当面站起的飞尘道尊追问道:“飞尘小儿,你同沈六娘暗通款曲,索性下了黑手,置风情云于死地。之后又借妖王之手暗害其余六子。白藏七子尽皆身亡,你便借势崛起,成为宗门鼎力培养的弟子。卑鄙至极恬居宗主之位,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大长老故事编得不错,千年前的旧人旧事,倒成了本尊莫须有的罪状。”邓飞尘低头拂袖,漫不经心说道:“不过是见本宗有意在散修盟的生意中掺上一手。罢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大长老何必非要给本尊泼上一身脏水。”
“千年前的事嘛,确实不好寻找证据。不过也由不得你嘴硬!”王修一振袖而起,从妙法门席位上卷来一名年轻女子,摔在邓飞尘脚下,清喝道:“你和沈六娘的孽种在此,就是活生生的证据,可敢让咱们当面追溯血缘?”
师霜——当日在行船上令侍女砍杀围观修士的女子。
她原本以为林长舌当日胡说八道,只是受命天青海门,专程胡编乱造给两宗难堪。绝没想道自个有这等离奇身世,师父不是师父,竟是亲娘。对待自己和蔼可亲的白藏宗主,却是生父。
当着几千人的面被大乘长老指为孽种,这名性情乖戾暴虐的门主亲传女弟子,亲身体会过才知何等难堪。
“凭什么说我是孽种!”她哭喊道。男未婚、女未嫁,就是,就是生了自己,也谈不上孽种。
亲生女儿趴伏在脚边垂泪,邓飞尘依旧不慌不忙,稍微带出愧色:“大长老不必再验了……她确是本尊亲女。风师兄陨落千年,本尊思及师兄,对飞仙门主照顾有加,进而——互生情愫,这……虽说于礼不合,然而男欢女爱,也是人之常情。不至于就要担上杀兄夺嫂这样的污名罢。”
这等狡言,王修一在心底喝出一声“好”,不愧是亲手害死师兄,还敢大摇大摆回转宗门的邓飞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