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宗门正乱，连上报的流程都免了。
升辉当机立断，留下百余筑基期小弟子照料虞连心送来的伤者，其余人全部出岛，跟着连川去寻那忽悠人的“灵石”。
连川紧紧闭着眼，胸前捧了一小团凤凰真焰，直挺挺立在木排上。时不时从泥里爬出来一群泛着催吐气味的泥人，在他不远处转圈烤火。
那些人见到这少年绿着脸，一副快晕过去的模样，在臭泥里打滚的郁气倒是散了，反而嘻嘻哈哈地打趣：“这味闻久了也不觉得臭，小公子不如去泥里滚上一遭，保管以后再也不怕这味。”
还有人故意甩着头发，臭泥点子在飞行中就被真火烤硬，变成几粒泥弹丸打过来。
连川觑眼看去，弹指如风，泥弹丸原路打回去，他又捧着凤凰真焰向前走了一步。
“停停停！”泥人们大喊着往后退，举手投降，“我们错了错了，小公子就站那！千万别动！”
开玩笑，升辉师伯都不能碰触这团火，只让这少年捧着，令他们远远站着烤泥。弟子们自问比不过升辉，更是不敢沾那火一星半点。
有个细瘦的高个黑泥人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咱们就是开个玩笑……”
连川翘了翘嘴角，“再拿那泥丢我，我就让你们变臭泥叫花鸡。”
众人嬉笑着告饶，很快烤干了黑泥离去。稍候换了一批人，照样又来逗弄连川。连川也不嫌烦，拿着臭泥叫花鸡威胁了一回又一回。
能离开黑岛，众人都挺高兴的，好似蹲大牢的犯人在释放前夜的庆礼，忙不迭地逗弄连川这个人形小火堆。
点燃凤凰真焰极其耗费灵力，连川旁边放着一堆上品灵石，脚尖勾起一块捏在手里吸收，吸收完再换另一块，一日下来脚边灵石粉末堆了半人高。
荷包瘪了大半，凤凰火焰倒是在灵石的供养中膨胀了一些。
顶着夜幕远远晃来一只青色圆球，嗡嗡停在半空，身材魁梧的黑泥人率先跳下来，接着是脱了鞋的虞连心。
他一身宽袍白衣，肩头披着素白大氅，头戴风帽，玉石般的脚腕修长有力，凌空落下时身姿优雅仿若一只白鹤。
连川正看得入神，就见那只虞“白鹤”扑咚扑咚的踩了两脚黑泥，素白袍底溅上一大片黑点。大约是沾厚实了，大白鹤又随意剁了剁脚，在木排上十分毁形象的偷摸刮着脚底黑泥。
“该给他做身黑的来着……”连川嘀咕着。
“说什么呢？”虞连心跟在泥人身后啪叽啪叽走了过来，站在远处问连川。
连川抬了抬手中火焰，“没说什么。过来点，给你做双鞋。”
虞连心走进两步，提起一只脚烤火，慢慢说着：“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坠尘和坠焰受了伤，如今塔门只有坠冰守着。好在舒昭战力不俗，情况不算太紧急。”
那个身材魁梧的泥人原是升辉，代替连川护卫虞连心前往羽西塔。他亲眼看过攻岛战，确定虞连心所言不假。
在被流放黑岛之前，升辉受宗门大力培养，对天青海感情极深，安身立命的宗门受人攻打，他再按捺不住一腔战意。
此刻也不琢磨灵石不灵石的事儿了，直截了当问连川：“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连川扫了他一眼，笑道：“那条直通岛上的通道，需要大量灵力维持。世家海船上灵石肯定少不了。前辈——如此不但替贵宗解了围，还能把战场转到新陆上去。”
升辉同意了，自去调兵遣将不提。
“世家……”虞连心换了一只脚烤着，沉吟片刻说道：“你想对世家动手？杀戮太过可不是好事。”
连川扫过一旁烤火的泥人们，索性用起同心莲传音给虞连心：“我是不想让师父再回西洲，在青龙盟眼皮底下受辖制。大劫过后，凭借你我的功劳划分一域供养师父，总是使得的。师父没有附属家族，因而在南域势力洗牌之前，留下的世家越少越好。”
虞连心为连川话里的戾气心惊，心知连川对摇摆不定的江家不耐烦了。
前些日子连川让崔景领着程家兄妹和一船孩子去东域暂避，又托崔景在路过新陆时为江夫人呈上一封书信。不想江夫人直接扣下崔景一行，遣人送来一封质问的回信。
质问海楼岛为何会在云上殿到达的时候突然出现，连川是否有所隐瞒。
信中语气很不友好，当时连川就火冒三丈，后来见到攻打海楼岛的江家海船，越发觉得江家背弃盟约。
立时改了为江家争取南域权柄的打算，决定把江氏划入敌人那一栏。
虞连心不欲让连川背负过多命债，苦口婆心拦了他一下：“绾霞一旦被擒，世家犹如无根大树，倾颓在即。你又何必为他们背上血债？江家就交给哥哥罢，定叫他们有苦说不出。”
连川悻悻点了头：“他们要冥顽不灵，哥哥也不必手软。我早就想去世家宝库看一看了。”
虞连心摇头失笑：“绾霞的私库还不够你花用吗？”
想了想大乘修士的不菲身家，连川又高兴起来。
正值月上中天，三千弟子化身泥俑，整整齐齐列队升空。
裹了一身黑泥壳的升辉前辈，披着件白披风走过来，远远看去彷佛一块白幡无风自动，阴森森地很是瘆人。
白幡下冒出一道声音——“该出发了。”
说完，那块白幡拔地而起，好似一面张牙舞抓的旗帜，带了三千暗夜幽灵，向着夜色下通明的通道飘去。
舒昭踢开脚下的尸体，坐在灵剑上喘着粗气，吞下补助真元的丹药。
就在刚才，他和天青海弟子合力打退了一次攻击，此刻通道无人攀爬，他们也终于有了补充真元的机会。
摊上个不靠谱的主人，一句死守羽西塔就让他在此鏖战两日。那位主人还记得自己是重伤初愈吗？
舒昭正在心里骂娘，无意中抬头看了眼星空，“那是什么？”
他突然站起来凝神细看。
黑妖能顺着灵识侵入识海，万万不可探灵识入黑雾。因而舒昭只看到通道外面一块白幡打着转儿飞远。
这玩意好生怪异，一径在通道外的黑雾里行走，难不成是抵御夺舍的宝物？
舒昭对守门的弟子们招呼一声，沿着通道追向白幡。
淡蓝通道是从空中一座阵法里生出来了。海上六艘山船用高耸的桅杆为阵法输送灵力，其余的百来艘海船挨在一起，以灵桥链接甲板，构建一片平陆。
升辉有意速战速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选定山船之一，领着弟子们直接扑上去。
山船甲板宽大，船身近百尺，通体呈暗红色，较之载客的海船大了几倍。此刻甲板上搭了许多帐篷供世家修士休息，另有船工在四处走动。
一大群黑黝黝的泥人突然冒出来，见面就打，船上修士大部分没来及出帐篷，就被各式法术钉死。
少数反应迅速的修士闪躲后上了飞剑，正要逃向别的船只，却被早有准备的升辉带着人击落海中。
连川拎着如意，刀身挥出幻影，将阻拦他的敌人一一斩杀。
虞连心则是第一次用出天河七剑，以五行日月星力铸三尺青锋，白刃闪动犹如虹光乍现，杀起人来比如意尚且快了三分。
一路从甲板杀到舱室，弟子们将五层船舱犁了个遍，最后强行打开将舱，禀告升辉：“船长跑了。”顿了顿又说：“舱内收取上品灵脉六条，灵石三百万枚，另有五六阶各类灵丹共三万粒。”
灵脉供养阵法，灵石灵丹驱使修士，世家果然财大气粗。
升辉嗤笑一声：“灵脉上缴，灵石灵丹直接分发弟子，稍作补充，一刻钟后出发去下一条船！”
“前辈，现在就走。”虞连心匆匆走上甲板，天河剑上滴血不染，璀璨夺目的虹光婉然流转，在一群黑乎乎的泥人中间十分夺目。
升辉疑惑：“怎么了？”
“将舱内的自毁法阵已经启动，船身马上就会爆炸。”虞连心指了指脚下这艘船。
自毁法阵！升辉定定看了虞连心一眼，大步向舱室走去寻找分散的弟子，同时高声下令：“离船！全部离船！”
坠翼留在甲板上，含着一指长的白骨短笛，吹起暗语，令弟子全部离开。
虞连心背着剑，走到连川身边，“咱们也走。”
连川仰起头，呆呆看着桅杆，稍候迟疑地说：“那上面──是不是一个人的腿？”
虞连心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脸色倏然大变，御剑靠近桅杆，将那支撑通道一角的东西取了下来。
确实是一条血淋淋的左腿，血液还没流干，像是近期才从主人身上割下来。
虞连心拿着绢帕擦手，面露嫌恶，很是厌恶地说：“命阵。”
连川好奇地问：“什么是命阵。”
虞连心叹了口气，牵起连川踏上天河剑，在山船爆炸前盘旋高飞，一边跟他解释命阵的由来。
“命阵不是阵法，是一种咒术。效力介于言灵和金口玉言术之间。言灵以自身一部分灵力做为交换，上天为其达成所愿，作出言出必灵的假象。命阵则要狠毒的多，用修士血肉灵力做交换。至于金口玉言，那属于仙术评阶，几乎要献祭小世界才有可能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