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撕心裂肺的喊声隔着一片狼藉的战火和尸体遥遥传来。
身着绛红色正装的女人缓缓倒下,她面前的士兵将剑抽出,粘稠的血自剑锋滑落,滴到了女人的脸上,火光摇曳,照亮了女人眼角滑落的泪 ,以及女人唇边的一句话,“快走……”
她不顾一切想冲了上去,鬓发早已散乱,有人死死拉住了她。
“母后——”温拂喃喃道,睡梦中只觉眼前皆是血色,模糊一片。
“红翠!红翠!”有人摇了摇她。
温拂缓缓睁开了眼,面前是绿翘放大的脸,只听她道:“你在嘟囔什么?快起身了,得赶在明日前布置宴席呢。”
温拂揉了揉眼睛,起身洗漱。
晋元和十一年冬,安国公平定叛乱,班师回朝,天子大悦,于太极殿摆宴,为安国公接风洗尘。
今年的冬好似格外冷,雪已连下了半月,仍然还未止,还在极缓地从灰蒙蒙的天空上落下,最后融于积雪上。
太极殿
“把这个端去那边,快!”掌事宫女抬高了嗓音,被支使的宫女赶紧端着盘子去了她指定的位置。
“那边的!”掌事宫女喝道,“手脚麻利些,拖拖拉拉成何体统!”
“哎!”她突然横眉,朝上位下首第一列走去,绣花鞋硬是被她踩出气势来,“你怎么回事!”
在那里布置的小宫女好似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小宫女缩起了身子,垂首颤声道:“姑姑息怒……”
“粗手笨脚的,连酒盏都不知轻拿轻放!这可是国公爷的位置!”说着,掌事宫女小心翼翼挪了挪酒盏的位置。
“你去末席,别在这儿了!”
“是!”小宫女眼角含着泪去了末席。
末席一个宫女正在摆放器具,看到小宫女含泪走到自己身旁,递给她一方帕子,声音压低:“绿翘,怎么了?”
“姑姑嫌我粗手笨脚,险些摔了国公爷的酒盏,让我来末席。”绿翘接过帕子擦擦眼泪。
温拂安慰了绿翘两句,目光不经意地划过那传说中的国公爷的席位。
此时,掌事宫女边走边道:“后日便是咱们陛下为国公爷接风洗尘的日子了,一个个都警醒着点儿,否则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宫女们都一个哆嗦,手脚更麻利了些,齐齐应了声:“是!”
温拂看了一眼周围忙碌的身影,端着托盘悄悄来到了安国公的席位上,她一边跪坐下,一边暗自探了眼那龙椅。
随即她瞧了瞧周围,眼看掌事宫女要来了,她指尖轻拂过原本的酒盏,随即便低头换酒盏。
“这酒盏可是出了什么岔子?”掌事宫女犀利的眼神落在温拂头顶。
温拂垂首道:“回姑姑,这酒盏有一道划纹,奴婢想换个新的酒盏。”
掌事宫女瞥了她一眼,从托盘上拿起原本的酒杯,细细端详了一下,那酒盏通体晶莹剔透,浑然一体,杯口一道淡淡的划痕虽不显眼,但到底破坏了酒盏的观感。
掌事宫女微微点头,将酒盏放回托盘,目光落到温拂换上的酒杯上,道:“这是国公爷专用的琉璃盏吧?”
温拂赶紧跪下,惶恐道:“奴婢不知国公要用琉璃盏,只用了普通的酒盏换下,姑姑恕罪!”
掌事宫女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温拂,道:“罢了,也多亏你心细发现了琉璃盏的划痕,那你便去为国公爷领个琉璃盏吧。”
温拂感激道:“多谢姑姑,奴婢这便去。”说罢她起身,脚步飞快地走出了大殿。
温拂与内务府总管交涉后,拿到了琉璃盏。
她回到太极殿时,掌事宫女便已立于殿外,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温拂垂下眉眼,平静走到了掌事宫女面前行了礼:“姑姑,琉璃盏奴婢已经拿来了。”
掌事宫女凌厉的目光刮过温拂低顺的眉眼,拿过她手中的托盘:“去做自己的事吧。”
温拂直起腰,抬头,看着掌事宫女的背影,嘴边扯出一抹极淡的笑。
国公府
少年披着白色鹤氅懒洋洋地斜靠塌上,一双微微上勾的眼尾,散发了些许妖异的气息。最令人惊讶的是他那一头似雪般白的发,落在鹤氅上,平添几分清冷。
只见少年眼眸微阖,散漫地拨了拨手旁的焦尾琴,刺耳的声音令人忍不住捂上了耳朵,也有人这么做了。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婢女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少年身边的黑衣人自动屏蔽那侍女楚楚可怜的面容,立即将那婢女拖了出去。
少年眼皮动都没动,依旧垂眸,拨弄着琴弦。剩下的婢女心下发悚,但竭尽全力稳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不敢出丝毫差池。
此时,另一个黑衣人进来,俯首在少年耳边说了些什么。
少年起身,白发随之倾泻而下。随后,少年如玉的手指挑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了手指,声音淡淡:“皇帝活了这么多年,倒是越发糊涂了。”
听到他大逆不道的言语,婢女纷纷低下头,隐去面上的神态。她们都知道,一旦言行有了差错,便与方才的婢女一样的下场。
擦完手,少年随手把帕子扔到一旁,帕子盖上了焦尾琴。
“不过,也罢。他尽管来,我等着他。”少年走到窗前,眉目悠远。
接风宴的日子很快便来了,御膳房已然进入了热火朝天的准备阶段,宫女和太监都候在太极殿内等待贵人的来临。
温拂低着头站在安国公席位的左边,她特意塞了银子给原本站在这儿的宫女,代替了她。
虽说传说中的安国公容貌俊美,惹得一众闺阁少女倾心,可他对待女人的手段,不比他容貌的声名少多少,因此原本的宫女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才好。
大约半刻钟后,皇帝带着众妃嫔入了宴席。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才过不惑之年,皇帝的声音听起来便有些中气不足。
温拂随众人起身,瞥了一眼皇帝面前的酒盏后,迅速收回目光。
皇帝坐下,目光投向温拂身旁,一顿,问:“国公还未来吗?”
皇帝身旁的李公公赶紧道:“方才安国公府的人递话了,说风雪尚大,路上或许来得晚些。”
皇帝抬眸看了一眼殿外已停的风雪,李公公自然也看到了,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腰弯得更低,不敢言语。
殿中央的火盆烧得正热,但殿中人却都感觉脊背上一凉。良久,火盆中的碳被烧得“啪”一声,惊醒了沉默的众人。
皇帝倏的一笑:“那便等等国公,吩咐御膳房的人将菜热好了。”
“嗻……”
“不必了!” 还未等李公公应下,一道极冷的声音响起。
换了乌色鹤氅的少年步入太极殿。
温拂抬头,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少年那头白发,白发映在乌色鹤氅上,格外惹眼,其下便看到那双比眼眸,竟比春日的婉转桃花都要胜上三分,但眸光却冷若寒雪,反而冲淡了那种媚意,使得少年清朗无双。
温拂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便对上了少年投来的目光,那目光让温拂想起千尺寒潭下的水,冷得彻骨。
温拂心一悸,迅速低下头,呼出口气,安国公,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安国公!
“谢仪来晚了,还请陛下恕罪。”谢仪收回不经意的目光,微微弯腰,明明是行礼,却无一丝屈居人下之风。
皇帝看到谢仪白发垂落,也愣了一瞬,随即眼角的细纹聚了起来:“本便是为你的庆功宴,无妨!快入座!”
“多谢陛下。”谢仪径直入了座。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谢仪的白发,都道安国公少年风华,举世无双,在边疆呆了两年,如今回来,也才不过弱冠之龄,便满头华发了,当真可惜。
温拂与一旁的小太监屈膝,让到后面,谢仪的侍从一左一右取代了他们的位置。
不知何时雪又下了下来,伴随着呼啸的风,飘入殿内,落在殿内地上,转瞬便被火盆的热融化。
明明挨火盆最近,但谢仪还是被冷风吹得低声咳嗽了一声。
而皇帝此时却举起了酒杯:“国公,来,朕这第一杯酒敬你,你可是北晋的大功臣!”
谢仪身旁的黑衣人要为他斟酒时,却被人扯住了袖子,他回头一看。
温拂示意黑衣人看太极殿大开的门以及随之而来的风雪。
黑衣人会意,便退下来,温拂顺势接过酒壶,为谢仪斟满了酒。
皇帝高高在上,没看到这些小动作,但谢仪却也好似没察觉换了人,不动声色地举起了琉璃盏:“陛下过誉,是陛下洪福齐天,护佑百姓国家,才得以取胜。”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一口饮了杯中酒。
谢仪将琉璃盏靠到嘴边,就停了下来,他微笑,眼尾向上挑起,琉璃盏中的酒一动未动,便放回了桌案上。
温拂神色未改,手却紧紧攥住了衣摆。
皇帝看到了,笑:“这百年佳酿不合国公的胃口?”
众人听到这话,心提了起来。这安国公是自仗有功吗?宴席来晚,如今连一杯酒也拂了皇上的面子。
“陛下,微臣身上有些小病,大夫嘱咐了,不宜饮酒。”谢仪语气毕恭毕敬。“臣便以茶代酒,敬陛下。”说着他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皇帝发紧的神色缓了些:“国公要注意身体啊。”
“多谢陛下关心。”谢仪坐下。
温拂咬牙,这安国公竟然不喝酒!或者是……看穿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