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自挂断电话后就格外沉默,垂着头耷拉着眼,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宋微苓关切的看了眼身边低迷的高澄,无声叹了口气。
此时他们正坐在去医院的小轿车上,车已经开到最快速度了,可他们还需一阵子才能抵达。
高澄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宋微苓莫名有些心慌,他这个样子像是又回到了宋微苓初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如此,完全将自己隐匿在暗处。
她不自觉的伸出手握住他不安的双手,冰冰凉凉的,完全不复平日里温热。
“没事的,有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宋微苓握紧他的手,挪到他身边温柔安慰他。
高澄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手握住她的手,他像是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微苓轻叹一声,默不作声的揽住他的头,让他埋在自己胸口,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抱着他给他依靠。
高澄最开始没什么反应,不知过了多久才伸出双手抱住她的腰,越抱越紧,紧到宋微苓都忍不住痛呼出声。
高澄似才反应过来般,倏然松了许多,但还是搂着她。
一路沉默。
到医院时,车才刚停稳,高澄就迫不及待打开车门往父亲病房奔去。幸好没晚一步,他还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病床上的高建鹏已是强弩之弓,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全完看不出半年前那个健康威严的董事长模样。
高澄弯腰握着高建鹏颤抖的手,口中苦涩,哽咽的开口喊着床上已成灰败之相的父亲:“爸……我来晚了。”
高建鹏嘴角扯了个僵硬的笑容,“不,不晚。阿澄,我们高家,就,就拜托你了。”
费极大的力气说完这话,高建鹏又扭头撕心裂肺的咳起来。
“好爸我知道,您别说话了。”高建鹏却一边咳嗽一边摇摇头,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又对高澄说:“还有,你还记得,我曾在,书房和你说,说过什么吗?”
不等高澄回答,他又接着一口气全说了出来:“你,你答应我了,你要做到。”
宋微苓独自站在病房外焦急的等待着,她毕竟是个外人,这种场合不好进病房。
说实话,她挺担心高澄,高澄虽然看起来冷心冷肺,但却是极重感情之人。刚刚在车上她就看出来,高澄现在非常难受。
没过多久,她突然听见病房里传来凄厉的痛哭声,心下一沉,当即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立刻推开门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高建鹏已经去世,趴在高建鹏床边痛哭的是高夫人和高予乐,高澄只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可脸色实在是差劲。
宋微苓见到这一幕,喉咙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了,心里更是像被细细麻麻的针扎了,难受得很。
她默默走到高澄身边牵着他的手,没说话,高澄也没反应,任由她拽紧自己的手。
人去世了并不是解脱了,至少对于他的家人不是。
后续几天高澄都一直忙着葬礼,忙着应对公司里那帮阴险的老头子。
宋微苓在最初时本还很担心他,可他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忙忙碌碌,除了在高建鹏去世的当晚有些许不对劲外,后来不仅没掉一滴眼泪,也没和她说过一句累,甚至有时还能亮出他的招牌笑容。
渐渐的宋微苓也被他迷惑了,觉得他好像真的没事。
也是,那可是高澄,一个无比强大的男人,他就像块陀螺,二十四小时不停歇一直转动好像也不会累。
他可是上一秒才重伤苏醒,下一秒就能面不改色工作的人,他是那么的坚强那么的厉害,世界上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也没有能让他停止自己脚步的人。
可令宋微苓,不应该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高建鹏刚下葬完,高澄就病倒了。
这小病来势汹汹,本是个小发烧,可却长时间高烧不退,突的一下就将高澄这座看起来强大无比,内心却柔软敏感的小山推倒了。
高澄已经烧了两天,虽然吃了退烧药温度好不容易退下来,但没多久又烧起来了。
宋微苓急得想打自己几巴掌,怎么就没发现呢,如果她早些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是不是他就不会病倒了。
引起高澄高烧不退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太疲惫了,加上思虑过重。
本来春天,天气多变就很容易引起小感冒小发烧。他最开始只是普通的发热,高澄虽然察觉到了可并没太当回事,那时有个重要的会议需要他开,他没时间管自己身体上的小事。于是等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实在阻碍了工作时,高澄已经烧到40℃。
急冲冲送往医院,又由于多日来连轴运动没有休息,身体过于疲惫。加上父亲去世,心理压力无处纾解,心里过于压抑。
身体心里的双重夹击,一下没抗住,就成这样了。
宋微苓望着躺在病床上还皱着眉的男人,心里顿顿的痛。
如果说之前看到高建鹏死后那一幕心疼是惋惜,是难受,更多的是担忧高予乐、高夫人及高澄。
那现在心疼完全就是窒息般的疼痛,是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是心头肉被剜了去般,血淋淋的痛。
因为高予乐要上学,所以平日里只有高夫人和宋微苓守在病床前,两人轮流守夜。
今晚又是宋微苓守夜,她像平日里一样一切都做完后,准备去浴室洗澡。
由于高澄住的是VIP病房,一人间,倒也方便得很,就像公寓里的房间。
洗完澡后她照例去看一眼高澄,见没什么大碍后便想去陪护间睡觉。
就听到身后传来沙哑又性感的声音:“微苓?”
宋微苓惊喜地回头望去,果然见高澄半睁着眼看着自己,“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这两天高澄偶尔也会醒来,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沉睡。
“我还好。”见高澄有要坐起来的趋势,她忙上前一步帮他把枕头垫好。
高澄握着宋微苓凉丝丝的小手,虚弱的笑着说:“辛苦你了。”
高澄的手滚烫,突然接触到像是碰到火炉般,烫得宋微苓一机灵。
可她不仅没把手抽出去,反而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宋微苓摇了摇头,“不辛苦,都怪我没有及时察觉到你的疲惫,你的悲伤,才让你病倒了。”
“傻微苓”高澄用大拇指揉了揉宋微苓手背,“就算你察觉了,我也会病倒,这不怪你。”
想起父亲去世前说的那番话,他垂下了眼睫。
父亲在去世前曾有一天把他叫到了书房,可能是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父亲特意把他叫过去嘱咐了一番。
“我本来是想你娶赵家那孩子的,但既然你看中了宋医生,也就算了。”赵家是和高家差不多的豪门大家,如果娶了赵家的小女儿对高家事业大有好处。
“但如果你选择要爱情自由,那在事业上就必须得以高家大少爷的身份来要求自己。”高澄没有说话,只专注低头看着地毯上的纹路。
事实上从高建鹏喊他进书房时,他就猜到这番谈话会说些什么。
父亲从来只会说这些话,就算是生病了,就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想着事业,还想着对岳父的承诺没有完成。
高建鹏见儿子沉默不语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处理日本那边的事,可人在这世上并不会事事如意,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总得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你只要记住你是高家大少爷,既然挂着这名头,享受了身份带给你的便利,你就必须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个道理高澄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从小就被父亲灌输这一道理,他也一直勤勤恳恳地做到了。
不管开心与否,他都做到了。
“好了,你去睡吧,我没事。”那晚的情形一转而过,高澄摸了摸宋微苓的头,对她说。
宋微苓将枕头放下来,看高澄躺好了,才准备离开。
但离开前她对高澄说:“你以后有任何不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要告诉我好么,我很担心你。”高澄愣了愣,沉默许久才答应。
宋微苓放下心来,准备离开,突然感觉左手又被拉住了。
疑惑地回头看去,却见高澄罕见的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习惯开口。
宋微苓了然,默默又坐回原位等着他克服心理障碍。
不知等了多久,高澄垂着头没看她,视线聚集在雪白的被子上,手却仍抓着她的不放,他终于开口了:“我……其实爸爸去世后我心情挺复杂的。”
像是发现原来开口并不难,他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许多。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高大威猛,严肃又很严格,还会给我施加很多压力。我原本以为我对他的感情并不深,至少没有妈妈和妹妹深。”
“可在知道他得了重病,在知道他即将去世后,我才发现,我对他的感情还挺复杂的。”说到这,高澄自嘲般笑了下。
“一方面由于他没有对我表现过关爱,而是不断的施加压力让我很难受,甚至有点讨厌他。
另一方面他高大威猛的形象在我脑海中屹立不倒,他就像远方的高山,每当我累了只要停下来看看他的背影又有无限动力。
这座山是我的榜样,也是我的压力,可当他有一天倒塌时,我才发现我突然迷失了方向,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去了,我没了依靠。”高澄说完后就把脸埋在手臂里,像在平复心情。
宋微苓没有出声,她想她也许有一点能感同身受。
她和自己的父亲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因为父亲的一些封建古旧思想而讨厌他,但另一方面也由于那层血缘联系,和二十六年来父亲对自己的爱护和照顾而喜爱他、离不开他。
父母和子女间的感情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
很多父子间在相斥的同时又相吸,不是简单的“讨厌”和“喜欢”能概括。
高澄抬起头时,眼眶有些微红,但也只是微红,他没有哭。
冷心冷肺又无坚不摧,所向匹敌的高大少爷,怎么会哭呢?
宋微苓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此刻竟更希望高澄能落两滴珍珠泪。毕竟有些情绪发泄出来更好些,但他把内心话说出来也算是发泄了吧。
高澄对上宋微苓担忧的双眼,笑了笑道:“好了快去睡觉吧,我已经好多了。”
“真的吗?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宋微苓仍盯着高澄的眼睛问。
他轻松的耸耸肩,“真的真的,去睡吧嗯?”宋微苓却没听他的话,而是张开双臂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了他,“可我需要你。”
不管他是真轻松还是假轻松,反正宋微苓听了高澄自白后挺难受的,她想安慰他,想一直抱着他,给他也是给自己一个心安。
高澄怔了怔,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高澄问出来,宋微苓直接把鞋子一脱,然后迅速爬上了病床,像霸占自己领土一样双手抱着高澄的脖子,双腿缠着他的大腿。
欢快的声音从高澄后勃颈处传来:“我今晚就睡这里啦~”
反正VIP病房的病床也够大,睡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高澄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手也用力搂上她的腰,将脸埋在宋微苓脖颈处吸了一口,幽幽馨香窜入鼻子,繁杂难受的心情瞬间平息许多。
他的微苓一直这般美好。
“好。”他笑着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