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初春微风不燥,带着一丝凉意。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缓慢行驶。
“公子,现下城里已宵禁,莫不在城外客栈歇脚,明日进城。”跟在车旁的少女对着轩窗恭敬道。
豆蔻年华,娇美初次。
奈何美人腰带上塞着飞刀,身后背着一把三尺长刀,月下泛起冷森森的光芒,衬得美人多了几分诡异。
从车厢里传出两声叩击,少女微微颔首,快步走到马车前,对车夫低语几句,又回身守在车厢旁,警惕的环顾黑漆漆的四周。
店小二瞅着夜深了,早知道昨夜便不与人打牌通宵了,耐不住困倦,支愣着脑袋昏昏欲睡,闻到外头有动静,赶忙站起来赔笑。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扬起笑看着眼前娇艳的小姑娘。
“过夜,一间上品房,备些热水送房里,马喂上好的饲料。”少女利落的将钱袋扔给了店小二。
后者掂量后顿时喜笑颜开,“贵客,三楼左转第二间便是了,小的等会便将热水送上去。”
少女侧身扶过一旁人的手,小心翼翼缓步将人搀上楼去。
此人被加绒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外露,只有被少女搀扶的一侧,从袖下露出苍白纤细的手以及连接处凸出的骨节。
小二喂马时,隐隐约约听见了早禅的叫声心道:都春天了,怎么还有人裹这么多。
随即又摇摇头,懊恼自己想这闲心思干什么。
店小二端着水敲响了门,开门的是少女,小二一趟一趟的将热水运到澡桶里,趁着倒水的功夫朝着内室勾头望去。
可惜一道屏风挡全了视线,不得暗暗瘪嘴拎着水桶下楼继续去补觉。
“公子水已经备好了,奴来伺候你沐浴吧。”说着少女便上前去解男人的披风,男人曲手挡住。
“荣乐,我自己来便罢,今日劳累,早些歇息。”如山泉缓缓从石缝中泄出,温润清澈。
男人走进屏风后面,缓缓解开一层又一层的衣裳,将自己浸没在热水之中,暖意荡开,缓解了一日马车之苦。
待到出来时,还见着荣乐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里头写满了委屈,男人微微无奈,抬手揉了揉荣乐的发顶。
后者才微微缓解了表情,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了男人。
“晚上抱着它,总归暖和些,奴就睡在外头榻上,有事扣两声奴便知道。”
“好生歇息。”男人短短道了一句,缓步走向内室。
……
“白澜石,为师托付你一件事。”两鬓微白面容却依旧俊朗,这便是卞玉京,玄机阁阁主,白澜石便是方才那男人。
玄机阁建在一座深山里,外来者没个人引路很难找着其坐落之处,上点道的都知晓玄机阁的神通广大,想知晓天下消息便去玄机阁。
不同于其他江湖门派不愿涉及朝廷纷争,玄机阁反其道而行之,只要银两给的足皇帝老儿穿多大尺寸的裹裤也能知晓。
白澜石端坐在炕桌前,手执一枚白子,闻言看向对面的人,见对方不欲言语,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低沉的声音响起:“总是因为一件事而停止另一件,这怕会给你日后所谋之事带来不妥。”
白澜石低垂着眼睛,语气不明意味:“师傅与徒儿言语,徒儿理当放下一切静听,尊师重道可是您教我的。”
卞玉京落下黑子拦截住了白子的攻式,抬眼皮看向白澜石,见对方神色未动,依旧低垂着眼眸。
收回手,不动声色的摩挲着杯口,还未开口便听白澜石道:“师傅与徒儿言语不必顾虑,师傅让做的只要在徒儿力所能及之内,徒儿义不容辞。”
卞玉京轻笑,“你怎知我有所顾虑。”
“师傅下次注意将手收起来,或许徒儿便不会知晓了。”说话间白澜石又下一子,让卞玉京忍不住微微挑眉。
本是断了对方的路,可白澜石另辟蹊径,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你可知世间万物皆是一枚子,可惜不只有黑白,此乃变化万千,扶摇不定。”卞玉京不再落子,端起一旁的茶盏细品,卞玉京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口腔中回荡甘冽的清香。
“此茶于太白山上所取,通体洁白,清纯爽口,略苦而甘,故名为雪茶。你可知我何意?”卞玉京眼珠从茶盏移开转到面前白澜石身上观察着。
“徒儿愚钝,师傅若是以此茶喻我便是辱了此茶。”白澜石见状也不再执子,将手端放于跪坐的膝盖上,仍是低垂眼眸。
卞玉京放下茶盏朗声笑道:“何以见得。”
“徒儿身体如同薄纸,畏寒厌暑,不经意的一阵风便能缠绵病榻数日。此茶生在太白,饱经风霜雨打依旧坚挺,与徒儿实属不符。”自轻自贱的话语白澜石说的面不改色,仿佛在心中磨练千遍才能脱口而出不受影响。
“罢了、罢了,这始终是你的心魔,我也不欲多言,此番你便下山替为师还一个恩情吧。”卞玉京想起所来何事移开话题道。
“徒儿已然出世,不愿卷入世间烦恼。”白澜石眼神带着些许凉意看向卞玉京,却惹得后者伸手胡乱将眼前人头发揉乱。
白澜石也不恼怒,早已习惯了师傅动不动就乱揉自己的头发,略带无奈的目光看向哈哈大笑的师傅。
……
“公子您怎么又低烧了。”荣乐摸着床上人微微发烫的额头,叹气无声。
白澜石迷糊的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脑袋沉沉的,耳边还回荡着离山时师傅所言。
“不曾入世,何谈出世,为师要你在十丈软尘中滚几年,看淡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再和为师坐而对弈。”
荣乐见人醒来欣喜,声音不自主的升高“公子您醒啦,奴正考虑着该不该叫醒您呢。”
白澜石稍待眼前恢复了清明才缓声问:“几时了?”
“辰时了,公子可要用膳?”荣乐见着白澜石点头,赶忙呼小二送膳食进屋子来。
小二端着食盒布膳时总算见着昨夜的人了,在这家客栈里做了二十几年的工,皇城脚下见过不少各色的公子,各有各的英姿飒爽、风流倜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可见着眼前人也饶是被惊艳。
白澜石穿着茶白色的袍子,脖领处点缀着一枚翠色寿字文纽扣,消瘦却不脱形,墨发披散神情淡漠,宛如误入了尘间的仙人般。
长相俊朗标志的人不少,可气质如同谪仙的人可实在不可多遇。毕竟在这金钱欲望交织的时代,很难有如此脱尘的人了。
见人望向自己,小二不禁脸红,赶忙拎着食盒逃似的跑出了房间。
荣乐将盛着黧色水的玉碗放在白澜石面前,后者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荣乐见状不禁笑出了声,“公子药是阁主亲自配制,知道公子不喜苦,便将些味苦的药换了,味道好了不少。”
听见这话白澜石才堪堪伸出手,皱着眉头一饮而尽,赶忙将碗丢给了荣乐,示意在下一次喝药之前都不想在看见这碗了。
顾着白澜石还发着低烧,吃食便清单简单了些,小米粥配上一碟客栈特制的腌菜加上山药青菜,清淡温补,使得白澜石胃里舒服了许多。
“公子可要歇息会儿。”荣乐叫来小二将残羹撤去,替白澜石披上披风,将新灌好的汤婆子塞进了披风里,整个人被遮的严严实实的。
“进城再歇息吧。”低烧让白澜石原本苍白的脸颊浮现微微红晕,看着带了几分人气。
只住了一宿便也没有要整理的东西,很快马车便进了城。
……
齐国一连吞并了许多沿海小国,开辟了海上贸易,赚取了大批量的资金,建立强悍的军队、修筑城池、大肆选拔人才,可谓强极一时。
不仅如此不少人乘船往来于大陆两岸,更是促进了经济文化的发展,长安作为首都尤为明显。
由于各种文化的交织汇集,在长安城便可欣赏到特色文化及异域风情,一时天下文人纷纷荟萃长安,吟诗作对,好生风流。
进城以来荣乐尤为兴奋,隔着帷裳白澜石都能感觉到她此刻的好奇,心道:到底还是个孩子。
也确实如此,荣乐从未出过阁,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样好玩意,眼睛都看不过来。
“闾阎早早便来京中,想必早已收拾妥帖,公子可好奇?”荣乐终于露出了本是少女的天真烂漫,声音也带着些许活泼。
听的白澜石嘴角也带了些笑意,“他办事我放心。”
马车行驶过热闹的街道,缓缓停在了较为清幽的道上,两旁几乎没有摊子,连人家也没有几户。
车在长青宅门口停下,宅内人早早便恭候在了门口,纤细的手微微挑起帷裳,荣乐赶忙将人扶出车厢。
为首的人道:“等候公子良久。”此人便是闾阎。
闾阎受卞玉京嘱咐早早来长安打探,此人混迹江湖圆滑的很,单看着长相非常不靠谱,细挑的桃花眼带着些狡黠,看着实为商人,祖上却是五代行医,师从医生张老先生。
闾阎医术了得,但就因为那不正经的嘴,使得人人都忽略了此人高超的医术。
“一路上虽无大疾却小病不断,为时耽搁了些时日。”白澜石说着拢了拢披风,免得带着凉意的风吹着自己。
闾阎对着身后众人“见过主子了,便都各司其职去吧。”领着白澜石进府,前脚刚踏进后脚便有位公公前来传话。
公公脸生横肉,眼皮搭拉下来却不掩双目中透出的精明。
见着白澜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谄媚道:“想必这位就是白先生了吧。”
闾阎小声在后头提醒道:“这是皇后身边的公公,名唤高伟。”
白澜石微微点头,“敢问高公公所来何事?”
“杂家是奉皇后娘娘旨意,五日后还请白公子进宫与娘娘一叙。”说罢便朝后挥手“都抬上来。”
“这些是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先生笑纳。”
白澜石眉头微蹙眉,还未开口便被闾阎劫了话头。闾阎站在白澜石身前笑道:“我家公子日夜赶着来长安,疲劳过度染了风寒,精神有些不济。”
高伟勾着头想看眼,却被闾阎挡的严严实实赶忙道:“先生可要保重身体啊,既然先生有病在身,那杂家就不多叨扰了。”
闾阎眼神示意荣乐,后者心神领会赶忙将白澜石扶进了宅子里。
见着白澜石走了,闾阎瞅了瞅一帮抬箱子的人,双手揣在袖子里稍微前倾低声道:“高公公在里头挑几样入得了眼的,在下才好收啊。”
高伟顿时喜笑颜开,笑眯眯拍着放在腿边的箱子:“娘娘赏赐给白公子的,做奴才的怎好意思拿。”
闾阎从箱子里拿出几样小物件,背着人递给了高伟,“以后公子若在宫中走动,还要劳烦高公公多费点心。”
高伟迟疑片刻才将东西藏入袖中,得意的满脸堆笑“咱家晓的,娘娘甚是重视先生的,不然也不会叫咱家来送礼。”
“哟!您看看,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咱家得趁着雨没下,赶着回去复命。”高伟客客气气道了别,转身扭动着肥硕的身躯钻进了马车里。
直到马车在弯道处消失,闾阎拿出手帕面无表情的将手擦了几遍,白净的手帕随手便扔在了门外,转身进宅。
宅门关上后,犄角旮旯里窜出几名乞丐争相抢夺掉在地上的手帕,打得不可开交,只因帕子的边缘用这金丝软线缝了一圈。
其中有个半大不大的小乞丐用身子压住那干净的手帕,在其他人拳打脚踢之下喊道,“这是他不小心掉的,不要抢了。”
“呸,我看你就是想独吞。”说着朝小乞丐脑袋上啐了一口,小乞丐也不反抗,就趴在地上用身体压着手帕。
“妈的,怎么有这种货色,不要脸的东西。”站在旁边旁边年纪过百的乞丐恶狠狠的对着小乞丐道,看着人又要踹一把拉住了,“不要命的东西,下次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有钱人怕穷人的酸臭气息,穷人怕不要命的人胡来,胡来的人又想沾上有钱人的边,一物降一物,倒也是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