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觉这一点时，我才猛然回想起过往的那些细节，她或许是小孩子意气，但同时她认真，负责，很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情。
而且，从那时起，我才感受到，她过得并不开心。
她高兴地吃饭，戏耍，做功课，在修炼的时候也能自得其乐。她发呆的时候很小孩子，跟侍女打打闹闹的时候也非常尽兴。
但那不代表她没有不开心的事情，或许岳父岳母觉得她一个小孩子，不开心的事也就是吃的东西不合口味，今天的功课太难了。
但是不是的，她不开心的事，她没办法说出来。我不清楚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开心，但那种感觉，很微妙。
我们俩一起在凉亭那里看书，明明都没有说话，但我莫名感觉我触及到她的内心。
她还是个小孩子啊！我的理智告诉我，她还未到金钗之年。
但我的感受告诉我，她在思想上是成熟的，不亚于我的。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甚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
……
“我宁愿清醒而痛苦地活着，也不要当一个傻子。”那一天，我听到她一边朝着池子里撒鱼食，一边随口说道。
我吓了一跳，后来才在侍女的三言两语中知道有个侍女想要蒙骗她，被她赶出去了。那是从小陪到她现在的侍女，她好好安置了那个侍女，却再也不允许那个人来她身边伺候。
……
有一日，我终是忍不住问她：“你在不开心什么？”
她有些讶异，但果然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道：“我不想在这里。”
我立马紧张起来了，不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而且她不是最喜欢风语境吗？
她却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不想在这里？那我们去人间走走好吗？”我摸着她的头说道。
她却难得地没有拍掉我的手，天晓得她多讨厌别人摸她的头。
突然，我被她抱住了，我立马僵住了，她两手环着我，小小的脑袋趴在我胸口上，说道：“我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抬起头来看我，问道：“你能理解吗？一个人在人声鼎沸的地方，但是所有人，都和你不一样。”
我有些震然地看着她，她……是这么想的吗？我以为，只有我这种被所有人遗弃在天界最角落的地方的人，才会有这种感觉。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我能感觉到她不开心。因为我们是同类。
然后，我又听到她自言自语道：“人生来孤独，我真是吃饱了撑着才想这种哲学问题。”说完就放开我蹦蹦跳跳去厨房找吃的了。
我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傍晚，我要离去时，却在她的桌上看到墨迹未干的字迹：“人生来孤独，孤独地来到世上，又孤独地离开，千般风景，皆为过眼云烟，万般尘缘，俱是人生过客。不要奢望能够依靠谁，哪怕是至亲至爱。一时的陪伴总是昙花一现。越是喧嚣处，往往更孤独。”
我心中震动，不仅仅因为这些话触动了我的境遇，也是因为她明明还是个孩子，但却如此透彻，这并不是好迹象。
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不管因为什么，因为谁，我绝不会放她一个人如她所写的这般孤独。
……
千百年间，我陪她读书，习字，修炼，从未有一个人陪我如此长久，也因为她，我与风神、水神也多有接触。他们却是很疼爱她，也顺带爱屋及乌对我很好。这大概是我万年来过得最快活的时光。不用去想母神今日又要做什么，不用害怕明明走在人群中，却一再被漠视。他们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看。一个值得尊重，一个需要关心的人来看。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
“今年收成好吗？”她幻化成一个脏兮兮的丐儿形象，蹲在路边卖菜的摊贩那里问道。
“好，”那摊贩一脸丧气地说，“但还是吃不饱。”
她一脸若有所思，又聊多一会才起身。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要进酒楼，当然不能脏兮兮，我便看见她又换了一个少年的形象。
她要进去的时候，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眼睛一亮，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扑了过来，我有点吓到了，往后踉跄了几步停住了。有些无奈地对她说：“不要这样往别人身上扑，风神娘娘看到了又要骂你。”养成习惯就坏了，又板着脸教训她：“怎么可以一个侍女都不带就自己跑出来！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她朝我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道：“其他人在旁边，我们有暗号，有事就会过来。”
又把手往我脖子上搂，又娇又嫩地说道：“你又不是别人，你是我未婚夫嘛~”我知道我又开始不争气地脸红了。她这嘴巴，常年跟抹了蜜一样，重点还在于只对我一个人抹蜜，真是……我的冤家~打住打住！她还小！
不过，她倒是把手放开了，规规矩矩地跟我一起进了酒楼，吃了点东西，听下戏，不再作妖了。
……
这是不道德的，我在心里想，至少要等她成年了，明白了情爱是什么之后，再慢慢引导她。
又有些害怕她现在对我只是喜爱而已，就如同对新奇的事物，街边的小狗小猫那般。只是从未见过应龙，便想要靠近，等明白过来我只是一尾普通又丑陋的龙后，就不再感兴趣。她确实说过她最喜欢龙，见了我的原型也从未嫌弃，反而非常喜欢，我狂喜的同时，又担心她期待越高，将来失望越大。
或许她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像是邻居的哥哥，家里的亲长，但我想要的又不是她的亲情。我想要的是她余生的陪伴，唯一的对待。我不希望她眼中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慢慢来吧，我安慰自己，我还有千万年的时间，去等待她习惯我。等到她成年，我们自然会成婚。我们有一生的时间，来相濡以沫。
……
“润玉，”她站在那里对我招手，“你发什么呆呢？快过来！”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