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相隔的道道发绣的铁杆,林亦安看见,在满是稻草污泥的潮湿的地面上,有一把拂尘,静静地躺着。它原先飘逸又胜雪洁白的拂尘毛,现在却混杂着肮脏的淤泥,干结成块。
而在那牢房黝黑的角落里,叠着一层层破烂的草席,有一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还骨瘦如柴的男子颓废萎靡地靠着墙壁坐在草席之上。
他的手腕处,脚踝上,都锁着铁环,被摩出了道道擦伤,结着血痂,而那长长的铁链就像是套着一只牲口一样套着他。他面前的不远处,放着飞着苍蝇的残羹剩饭,嗡嗡作响。
而这个人就是巫山的大徒弟,林亦安的大师兄,薛子阳!
那个一生都素净高洁,有着仙风道骨的薛子阳,怎会变成这样?
林亦安颤抖着,双手握紧了铁杆,却又无法接受现实。
“子阳师兄……”
薛子阳听到这一声,一颗心像是猛地一下被击中了,他沉重地抬起头来,满是污浊的眸子里难得地闪动着一许清亮的光,“亦安……?”
林亦安心中五味杂陈,“我……我是。”
可这话一出,薛子阳神情突变,突然大叫起来:“不!不!亦安师弟已经没了!没了,没了……”
他叫到后面,声音逐渐沉了下来,只是重复“没了”两字,陷入循环……
林亦安一怔,他有些恍神,但为了让薛子阳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终于说道:“对,他没了……我,我是摄政王朝凝晔府上的人,我叫青宛。”
可谁知——
薛子阳猛地大睁开眼来,随手捡了根带有锋利木刺的小棍,急速朝林亦安奔来!铁链也被震动得“咔咔”作响!
薛子阳紧紧地捏住林亦安的衣领,木棍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了。
他的一双眼睛逼近了林亦安,狠狠地盯住他。
林亦安咽了口唾沫,留着冷汗,不能动弹分毫。
“朝凝晔!我死也不会放过他!你是他的人,那你也去死吧!”
薛子阳明显没了神智,他手中的木棍用力地按压着林亦安的脖子,就要刺出血来。
林亦安心中受到极大的冲击,为什么?为什么子阳师兄会这么恨朝凝晔?
以前,朝凝晔孤身寄养在巫山的时候,薛子阳看他年纪小,又无依无靠,就一直对他格外的关照。后来,林亦安跟着朝凝晔下山时,还是薛子阳在一旁给他们向师父一个劲儿的说好话,打圆场。
可是……
“子阳师……子阳道长,你为什么要杀朝凝晔?”
林亦安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死的这七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薛子阳冷笑起来,语气开始变得森寒彻骨:“我要报仇,我要给亦安师弟报仇!”
报仇?
为他报仇,为什么要找朝凝晔?
“林亦安是死在雪岭,被铁骑暗卫所杀,并不是朝凝晔害的他啊。”
“不是他害的?”薛子阳反问道,眼中已是布着血丝,“不是他害的?他连亦安的尸骨都不放过!还不是他害的?巫山待他那么好,他却在亦安死后,领兵到巫山,对巫山做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薛子阳说到后头,自己的情绪也崩溃了,无力地垂下手来,终于放开了林亦安,他手中的木棍也掉落在地,“可我现在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呢?亦安师弟不能活过来,朝凝晔也不能为他偿命!”
林亦安完全怔住,他不能说出一句话来了。
薛子阳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七年前,朝凝晔把他的尸骨怎么了?为什么薛子阳会说朝凝晔连他的尸骨都不放过?
他记得,朝凝晔在朝家祖陵的时候对他说过,他没有给他立过衣冠冢,那么,他把他的尸骨放在哪里了?
还有,“那种事情”是哪种事情?朝凝晔又对巫山做了什么?
岭儿现在还在巫山听学,如果朝凝晔真的对巫山做过什么过分的事的话,凭师父的性子,怎么会收了岭儿来教?
这七年的空档期,可以发生的事情的确很多,可林亦安重生后,他只想过好眼前,也就没去问,而朝凝晔也从没主动向他提起过。
所以,朝凝晔是对他隐瞒了什么吗,又是什么事,能让朝凝晔不敢坦率地告诉他……
“子阳道长,你说的——”
林亦安的问题还没问出来,就在这时,周府的地牢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在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的惊悚突兀。
薛子阳仿佛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他眸子一冷,重新退到了那个昏暗的角落,最后对林亦安说了一句,“你最好装昏迷。”
林亦安还有些疑惑,但也就照办了,闭上眼睛靠在牢房的铁杆上。
不一会,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了一会,紧接着就是开锁的声音。
那人用脚踢了一下林亦安,见他没反应,啐了一句:“这就昏了?还以为能再挺一会呢。”
这是陈让的声音。
陈让退出去,锁好林亦安牢房的锁后,又拿起了放在桌子上最新准备好的饭盒,走进了薛子阳的牢房内。
他看了一眼那些一点都没被动过的剩饭,皱了下眉。但他旋即又带上了笑容,缓缓地走近薛子阳。他蹲了下来,将新饭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摆到薛子阳身前。
“师父,不吃东西,徒弟我可是会心疼的。”陈让好言好语。
薛子阳闭了眼睛,并不理他。
陈让的笑容僵住了,很是尴尬。但他又赶紧恢复,重新挂上笑容,亲自拿起碗来,用勺子极其温柔地喂给薛子阳,“师父,乖,吃饭。”
然而,薛子阳很快地别过脸去,尽管他现在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陈让的手僵在半空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突然,陈让的脸色一变,猛地捏住薛子阳的下巴,把他的脸狠狠地转过来,然后直接就用着勺子奋力地往学子阳的嘴巴里灌东西。
陈让带的饭菜还是烫的,而薛子阳一直紧闭着嘴唇,导致勺子里的饭菜进不去也就尽数洒了出来,掉在薛子阳的皮肤上,烫出了伤。
见薛子阳一直无动于衷,陈让的动作也就粗鲁了起来,用勺子不停地撬开薛子阳的嘴巴,牙齿!
到了后面,薛子阳的嘴唇都被捣破出了血!
然而,陈让还是没能给他喂进一口饭菜!
陈让终于忍不下了,愤怒地摔了碗筷勺子。
“师父……你为什么就不吃呢?为什么就不吃!你想死吗?但你就是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