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不是。”方骐摇头，拿出已经落了印的契约放到桌上。
方横困惑，不明白早就签了为啥还压在手上。
“傻小子，你以为你师弟招呼也不打，就甩一份契约下来就只是要让世家站队，收世族的权吗？”方骐看着方横，耐心道：“仙庭要收权是大势所趋，恢复通讯也是当务之急，这契约早晚都得签，明白的世族都不介意顺水推舟送仙庭一份人情，日后好办事。”
“所以你师弟是要借机看修仙界的态度，支持他的世族会得到他的资源倾斜，但同时也要支持他未来所有的计划，同他一道面对所有可能到来的风险。”
“东海妖龙祸乱许久，萧焕一入世便除之。强硬地把自己的威信立起来，也是让其他世族能慎重地掂量过后再选择。”
方横被父亲这么一点，恍然大悟，但仍然有些疑惑，“但是萧焕是督仙院指定的接班人，程序正当。按道理说，所有世族都应该服从管理……”
“服从仙庭等于服从萧焕吗？”方骐意味深长地问他。
方横被父亲这一句话问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服从仙庭不代表他们真正的认同萧焕的管辖，即使萧焕是仙庭钦定的暂时掌权人。都是好几百年的老狐狸，明里暗里总有办法让萧焕交出这份授权。”
因为萧焕是鬼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而且，萧焕出生的那些曲折弯绕，说出去他们会信吗？”方骐盯着儿子的眼睛，眸色深沉。
先例摆在那，在一些世族看来，萧焕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别说拥有权力了。
“可那就是事实。”方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当他话音刚落，便后知后觉地从父亲的神色里察觉几分话外音。
事实如何之于那些世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能影响到萧焕的把柄。
一句简单的话在被传播多次后尚且能面目全非，何况萧焕出生时的状况满是巧合曲折。
若是他们选了萧焕，就必须力保这个位子上始终是萧焕，成为一个利益集团对抗另一方利益集团和不怀好意的鬼族。
方骐看着已经明白了的方横，不再多说，而是将契约推向方横，“去吧，带着它去玉虚门。”
“告诉你师弟，凌剑阁选择他。”方骐看着儿子还是一副愣愣的样子，解释道。
各大亲近仙庭的家族掌权者都看得明白，若萧焕有朝一日真的登上那个位子，那些陈旧的、腐烂的根系会被他彻底连根拔起。
风口浪尖处，要么死于巨浪，要么扶摇直上。
方骐一直看着方横的背影直到他离开凌剑阁的主楼，最后将目光落到方横面前的几个碟子上。
原先码放得满满的茶点碟子空得只剩下一些酥皮渣渣。
兴许是方横刚从战场下来还没来得及吃饭，索性把碟里的蛋黄酥都吃完了。
往日不苟言笑的方家家主难得露出一个笑。
方才话里的话，方横只听了一半。
或许是天性使然，又或许是玉虚门多年清正的环境，方横的内心干净又厚实，很难生出一些阴暗的念头。
假设世族逼萧焕交出授权，自然需要扶一个人上去。
每一个家族都想让自己家的后代坐上这个位置。
凌剑阁的长老内阁在之前的密会中自然也考虑过这个情况，而方家选择的人就是方横。
但这个提案很快就被大部分人否决了，反对的人中也有方骐。
方横重情义，生得光明磊落，断然做不出的事情。就算凌剑阁强行把方横捧上去，方横也不会坐上那个位子。
方骐从乾坤袋里掏出另一个玉章，端详着章面上方横的名字。
凌剑阁方家空悬多年的少主之位，也要尘埃落定了。
除去情况特殊的玉虚门，凌剑阁是最快公开态度的大家族。
方横将纸面契约送回玉虚门后的第二天，凌剑阁在其领地上正式公开，毫不遮掩地向外界放出消息支持萧焕。
次日早晨。
挂靠在凌剑阁名下的散修、门外弟子还有本家弟子应召而来，聚集在凌剑阁正楼前。
刚刚接任方家少主之位的方横站在最前方，后边坐着全体内阁长老，中间是家主方骐。
方横代表凌剑阁和方家公开发言。
其中内容除了凌剑阁的领地即将恢复建立灵力点以及物资调配权归仙庭所有之外，还有一份有关凌剑阁对鬼族态度的阐明。
并不是所有的鬼族都会作恶，应给予凡间众族和平共存的鬼族一席生存之地。
或许身处乱世中的少年并没有想到，简短干净的发言会被后世史官视为三大族开启共存时代的标志。
而不久之后，玉虚门代表萧焕接着凌剑阁的话公开仙庭的态度。
仙庭将会针对鬼族订立新的法律来保障鬼族的基本权利，而相对的，针对作恶的鬼族律法也将进行修缮。
而目前明确发布的第一条禁令便是禁止滥杀凡间生存的无害鬼族。
上层风起云涌，人族与妖族中的顶级家族都公开了态度，原先还在徘徊的亲近仙庭一脉的世族纷纷表态支持萧焕。
大部分的驻地和后方领地在玉虚门阵法专精的散修帮助下，终于恢复了通信，防线的崩溃迅速停止。
……
与此同时，反对萧焕的老牌世家们脸色不太好，尤其是太一门的那位长老将萧焕身世说明的瞬间，脸色黑得堪比烧焦的锅底。
当年大药谷惨案，他们是知情人。
当年江文琰暗中推波助澜，有倒戈的家族找到过他们想要一起构筑阻隔大药谷求救的结界，他们拒绝了但是却同意保持沉默。
拒绝，没有制止，只是保持沉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是大药谷惨案的利益既得者之一。
毕竟前方少了积累和他们不相上下的大药谷，带领家族重回修仙界顶峰的路上便少了一个巨大的障碍。
若是萧焕未来哪一天知道了灭族的真相，那还有他们的活路吗？
在座的长老背后冷汗直流，浸湿衣服。
这场密会散后，心怀鬼胎的各家长老都心神不宁地回了族。
太一门的长老在门口看着他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后身形化作群鸦向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