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
罗林、杜策、顾成,谁也没有本事说服林可乐。
眼见着张茂骨灰坛安置的日子临近,齐见深想了想,再一次联系了林可乐,不为遗产,单纯是想请她这个血缘至亲送张茂最后一程。
这次见面的地点不是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时间也约在了星期六。
这样安排的意义在于,这一次约见的,不是律师与客户,而是作为与张茂有着亲近关系的两个人的见面。
这一天,齐见深难得的在斜条纹衬衫、蓝色西裤的常规搭配下,换了一双休闲的蓝白色运动鞋。
约会的地点是一个体育场边上的休闲会所。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倒不是想要邀请林可乐一起运动,而是这里对齐见深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
他第一次见到张茂的时候,对方在这里踢球,而他则在这个球场里勤工俭学,挣些生活费。
不知道怎么了,当时毫不起眼的他,就入了张茂的眼,母亲去世后,对方成了他的资助人,一路帮着他完成了从高中到大学的学业。
张茂为他所做的,也完全超出了一般意义上资助人的范畴。
他不仅出钱,而且更重要的是,开始在齐见深的生活中承担起一个角色,会关心他的成绩,叮嘱他注意身体,甚至还抽出时间带他来这里踢球。
他们的关系,不是父子,类似父子。
所以说,不论其他人怎么评价张茂,齐见深都是从心里感激他的,也想要为这个对他有恩的人尽最后的一点儿心意,让他的女儿,亲自送他最后一程。
会所的吧台边,灯光稍显昏暗,钢琴声缓缓流淌着,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温柔的抚慰着人的心灵。
齐见深叫了一杯酒,等着林可乐。
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酒,也是在这里,齐见深晃动着酒杯里面的红色液体,笑了起来。
当时的他刚刚考上大学,张茂很高兴,踢完球之后坐在这里休息的时候,自作主张的给他也点了一杯酒,然后开玩笑的,让他尝了一口。
那杯酒端到鼻子前面,冒着刺激鼻腔的发酵气味儿,冰凉的划过喉咙,落在胃袋里一阵发热,喝完之后,嘴巴里面却带着那么一丝回味的甘甜。
齐见深一杯酒刚刚喝了一小半,林可乐就很准时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齐律师,今天怎么会约我来这里,是不是放弃遗产继承的文件签署有什么问题?”
林可乐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既然已经决定放弃,那么法律文件方面她一点儿都不敢马虎。
一事不烦二主,她拜托齐见深处理相关的法律事务,律师费么,齐见深没有提,如果张茂的遗产不可以出的话,林可乐也不介意由她自己支付。
这就是她天上掉下一个爹的代价,听了一个荒诞的故事,还倒贴一笔律师费。
齐见深摇着头,指了一下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林可乐坐下,“林小姐,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作为律师,当然是尊重你的决定,相关的法律文件,我会准备好的,但是我们今天不谈这个。”
齐见深的话,让林可乐有点儿好奇,“那么齐律师今天想找我谈什么呢?”
齐见深并没有正面的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讲起了自己和张茂在这里的那次相遇,“张总是我的贵人,也是我尊敬的长辈,你作为他的女儿,一定要相信,不论任何时候,我对你,都是心存善意的。”
说完,齐见深还自嘲的笑了起来,“不要以为律师都是钻法律空子的人精,我不否认我对受托的每一件案子都竭尽所能,但是,对朋友,我也不总是那么教条和精明。有时候,能给别人占点便宜,或者提供点儿帮助,我是不介意的,就如当初,张总资助我一样。”
第一次听齐见深这么详细的讲他跟张茂的关系,林可乐实际上是有些吃惊的,她也没有想到,齐见深和张茂能有这么深厚的渊源。
但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可乐拒绝了齐见深的提议,只给自己要了一杯清水,抿了一小口,这才笑着说,“齐律师,如果你没有用那么多的证据,非要告诉我张茂是我的亲生父亲的话,听了你的这个故事,我会认为他真是一个好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他的随便一个善举,就改变了一个孩子一生的命运,很让人佩服。”
“但是,事若关己,人的看法往往是带有主观色彩的。他出现在报纸新闻里,和出现在我的家庭里,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现在,你希望我怎么表达我的看法?承认他是个好人,接受他是我的亲生父亲,然后为这份已经失去无可补偿的亲情痛哭流涕?还是告诉你,我已经原谅这个在我二十多年的生活里消失,然后以一份遗产出现的人。”
“如果我这样说,齐律师你,是不是会好受一点儿?”
林可乐的话说得太直接,让一向以逻辑缜密,措辞精准的齐见深律师也哑口无言。
伤害已经铸成,逝者已去,没有人能要求林可乐必须原谅。
“林小姐,虽然不知道张先生是因为什么缘故,忽视了他身为你亲生父亲的责任,我也没有什么资格代替他来祈求你的原谅,只是,我希望你能不能考虑来参见他的骨灰安置仪式,如果没有一个亲人在,我怕他会走得太凄凉。”
国人讲究血脉和传承,这是张茂一生的最后一件大事,除此之外,世间的一切,与他就再无瓜葛。
“林小姐,算我,请求你!”
齐见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暗沉的眼眸,凝视着林可乐。
他相信,她可以不原谅,却可以豁达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