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见深低沉的男中音,将一个浅浅的,“嗯”,说得仿佛是千回百转,柔肠百结。
这样一个平常的音符,打着璇儿的落入林可乐的耳中,就像心里掉进了一小颗毛茸茸的苍耳,在里面悄悄的滚动着,有点儿刺痛,有点酥痒,又一点儿危险。
林可乐摘下自己的眼镜,用纸巾擦了擦,又慢吞吞的给戴在鼻梁上,想了一会儿,也只想出来一句,“我找不出其他合适的人选,算不算一个理由。”
见林可乐没有正面的回答自己的问题,齐见深给林可乐倒了一杯水,推到她的手边,食指偶然的,轻轻的碰了一下林可乐卷曲着的小手指的指尖。
“来,不急,喝口水,再好好的想一个能说服我,也能说服你自己的理由。”
“论客观条件,或许我也不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我顾问的身份注定我跟公司之间只是一种松散的合作关系,律师事务所的其他工作也繁忙,我其实并不能从其中抽出太多的精力。”
“论财务管理,顾总监比我精通,论对公司的熟悉程度,罗部长也比我要好得多,他们都可以作为这些副产业切割的负责人。”
齐见深浅浅的笑着, “所以,乐乐,你想好了吗,为什么一定、必须是我?”
“为什么一定是你?”被齐见深这样问着,林可乐有些失神。
在这一瞬间,林可乐心里的感觉,就好像是被某种力量所牵引着,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
又想了一阵,林可乐突然恍然大悟,抬起右手,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然后有些严肃的反问齐见深,“齐律师,会不会是因为你是我在这家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所以有那么一点点儿,雏鸟情节?”
张茂过世后,第一个告诉自己这个离奇的消息的是齐见深,正式入驻公司之后,一直在帮自己和顾成他们周旋的,也是齐见深。
林可乐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受到了雏鸟情节的影响,不由自主的在齐见深身上投入了信任,甚至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了一种潜在的安全感。
想到这一点,林可乐简直想要给自己鼓掌,这个心理剖析真是太到位了。
自以为找到了正确答案,林可乐站了起来,豪爽的对齐见深伸出了右手,“这就是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的境界啊!”
盯着林可乐白皙的,柔滑的手掌,又抬眼望着她那双清明的眼睛,齐见深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莫逆于心?”
缓缓的咀嚼着这四个字,齐见深站了起来,啪的一下子,帅气的把林可乐的手给拍了回去,然后一言不发的迈着长腿就往外走。
走出去几步,他回过头来看着被刚才他那一巴掌拍得有些呆滞的林可乐,无奈的说道,“看在好歹也带着个心字的份儿上,我就帮你这一回。”
听齐见深这么一说,林可乐那里还顾得上被齐见深拍得微痛的手掌心,自己一边揉,一边跟上了已经转身离去的齐见深。
副业切割这件事有了齐见深的支持,林可乐总算能松半口气,另外的半口气,还在董事会里面吊着。
这么大的动静,公司董事会必然有知情的权利,而且,没有顾成和罗林这两个公司元老的协助,这件事也难以顺利的进行下去。
只是,林可乐上任以来的这第一个重要决策,就受到了罗林的坚决反对。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些业务是张总生前费尽心力开拓的,你以来就想对这些业务下手,还不管青红皂白的来个一刀切,你是不是昏了头了。”
把桌子不轻不重的一拍,罗林精致的妆容仿佛都要龟裂,看向林可乐的眼神,也好像是在看一个糟蹋父辈心血的不肖子孙。
在逐渐冷凝下来的空气里,设计总监杜策却突然啪、啪的鼓起掌来,“小林总,如果这就是你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头一把的话,我只能说,在下佩服。各位,请好好想一想,我们是一家什么公司,我们是一家男装公司好不好,可是现在公司都在干什么家具、家纺、尿不湿?走出这个门去,我都不好意思提我是公司的设计总监,以免别人问起来,我还要否认那巨难看的婴儿纸尿裤是我设计的,哎,当初你说张总究竟是怎么想的,能把钱投进这些泡都不冒一个的产业里面去。”
杜策一番冷嘲热讽的话,再次刺激了罗林。
这下子,罗部长的脸已经开裂成干涸的河床了,那一道道平时掩饰的很好眼尾纹都冒了出来,语音也拔高了一个音调,”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张总当初的决策,我不同意贸然进行切割。”
对比罗林有些过激的反应,提出切割方案的林可乐反而很平静。
平心而论,林可乐也能理解罗林的想法。
她一个从天而降的外来者,竟然一出手就打算把公司伸出去的枝枝蔓蔓全都给砍掉,这就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了。
那怕这些枝蔓已经腐朽不堪,成为了公司的拖累,对跟着公司一起成长起来的罗林和顾成来说,也不是能让她这个实际意义上的外人去轻易动的。
这时候,有队友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明白林可乐意图,齐见深挺直了脊背,姿态平和的用卷曲的手指重重的敲击了一下会议室的办公桌,制止了罗林的进一步发难,“请大家稍安勿躁,听林总把她的计划讲完,如果在听完林总的计划后,大家对这个切割方案还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进一步讨论,最后如果还是决定不了,我们董事会正好五个人,大家可以投票。”
说完这话,齐见深递给林可乐一个眼神,让她继续讲下去。
始终不太习惯跟人争执的林可乐暗地里给自己找齐见深做队友点了个赞。
然后她站起来,给每个参加会议的董事会成员一份数据,然后把这些数据一一投到了电子屏幕上。
“刚刚大家手上拿的,是财务处提供的公司除男装业务外的所有副业的营收表,除了家具家纺业务之外,这些业务目前都处于全线亏损的状态,为了维持这些副业,公司的主业男装业务,一直在向它们进行输血,但饶是如此,这些业务都不见起色。”
对这一仗,林可乐采用的是用数据说服人的打法。
一个个白纸黑字的数字做不得假,连连飙升的债务曲线和不断下降的盈利曲线也足以刺激得在场的人的血压忽高忽低。
在连续的亏、亏、亏三字经之下,任何争论都显得苍白。
但是罗林还是认为林可乐的做法太过激进,“小林总,这些业务大部分在亏损是事实,但是有没有必要全都甩出去,你也说家具家纺业务还有盈利,那为什么不折中一点儿,把优良的资产保留下来,去除亏损的就行了。”
讨论进行到这个程度,林可乐看了一眼顾总监,“顾总,请你来说明下,公司目前的负债情况,还有哪些债务是即将到期,近期必须偿还的。”
被林可乐点名,在这场讨论中一直充当隐形人的顾总监这才揉着自己的脑袋开口,“公司目前的债务主要集中在银行、民间融资机构和程氏制衣公司,其中近期将要到期的,就是以公司制衣厂为抵押的程总他们的一笔债务,……”
等顾成条理分明的把公司的负债情况给说明,林可乐轻轻的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要把所有副业,不管盈利的还是亏损的都统统与公司男装主业进行切割的原因。”
看着公司的老臣子们,林可乐就像一个耐心的幼儿园的阿姨,语调轻柔缓,“现在大家都清楚了吗,这有什么可纠结的,不自断一臂,不清点资产,回笼资金,我们还不起债!”
“在死得快一点,还是死得慢一点,死在主业上,还是死在副业上之间,大家总要选一条路走,不能再瞻前顾后了,我们必须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定心,要不然,我看,不用三个月,我就真的要申请破产保护了。”
林可乐的一番话,把罗林堆在舌尖上的种种反对理由都给堵住了。
因为这些话,当初,张茂也曾经在她的面前讲过,只是,那时候的他,下不了决心。
这几个月,就像时光的一个轮回,张茂死了,林可乐取代了他的位置,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