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姨娘急忙起身，弱声弱气地喝道：“八公，这是三小姐，不要冲撞了她。”
这只猎狗正是兰香苑的守门狗，也是父亲当初看在千重雪的面子上特意送与八姨娘作伴的。八姨娘出身贫寒娘家无势，早就孤弱无依，这些年就得了一只八公陪伴，当真是令人心寒。
当八公冲进来的时候，八姨娘美眸乍亮，竟比自己刚进门的那一刻还要精神焕发。千重雪在心酸难过之余，更添一份不解和不甘。前世就是这样，她必须攀附大夫人才能获得丞相府的青睐，可她从未将八姨娘看做无用之人，但凡有好吃好用的，总会及时差人送过来。
可八姨娘对她总是若即若离，表面上看起来遵从嫡庶有别的规矩，可暗地里却从未给她半个拥抱或者怜爱的眼神。有时候念起五姨娘和七姨娘对女儿的那种疼爱保护，同样是庶女，她凭什么要这般孤独无助茕茕孑立？这颗心，骤然有些沉闷和疼痛了。
八姨娘对千重雪此刻的心情竟然一无所知，她费力地坐起来偎在床头，伸手抚摸八公的脑袋。八公这两年越长越大，已经有半尺高，毛茸茸的脑袋在床畔拱来拱去，乌溜溜的大眼睛惹得八姨娘眼中添了些笑意，苍白娇弱的脸上也浮出些许红晕。
虽然八姨娘满面笑意，却给千重雪一种无形之中的疏离感与排斥感。她不禁愈发纳闷，难道这就是八姨娘对自己的保护？离自己越远，大夫人对自己愈发亲切关爱？
她终究是不甘的，整了整脸色笑道：“姨娘，前些时候管家买了鹿血膏，你都喂给八公了？”
八姨娘连忙点头，伸手捧住八公的脑袋，神色看起来透着几分天真：“它可爱吃了。不过那鹿血膏实在太贵，我又是不中用的，只能劳烦老爷费心……”
千重雪凝眉思忖片刻，忽然问道：“除了小童，昨天还有谁来过院子里？”
八姨娘总算听出些不对劲的意思，想捉住千重雪的手，可不知何故，手势落在半空中又迅速收回去。千重雪见状，暗道果然有问题，姨娘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冷淡疏远？
八姨娘很快就累了，八公趴在床边，陪她一道入睡。
千重雪走出厢房，故意在院子里四处溜达。小童小步跑来，压低声音好奇又小心翼翼地问：“三小姐，那鹿血膏是不是有问题呀？”
千重雪心微沉，却故作不解道：“你有什么发现？”说着示意百合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塞给她。
小童喜笑颜开，到底是孩子心性，此前又过惯清苦的日子，当即将碎银藏入兜里。
“那日管家送来，特地嘱咐我，喂一半给八公，留一半藏起来。”她神秘兮兮地说道。
千重雪默然点头，百合得了她的眼色，上前拍了拍小童的肩膀：“不碍事，你不要大惊小怪。好好照顾姨娘，若是出了岔子，三小姐可不会饶了你。”
小童立即唯唯诺诺答应。千重雪款步行至兰香苑门口，回头望了望八姨娘所住的简陋厢房。大夫人真是好手段！将鹿血膏故意派到八姨娘房里，算是故布迷阵么？还是借着八姨娘的手特意敲打自己？在大夫人眼里，她到底只是个翻不出天的庶女么？
百合给八姨娘留了三百两药费，即便八姨娘对自己不亲不近，她还是想尽一份孝心。
暮色透过轩窗，洒落满室斑驳朦淡的光影。秦妈妈坐在窗口替千重雪缝补旧衣裳。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唠叨心软，似乎自千重雪大变样之后她也顺道跟着改头换面。
兴许有什么样的主子，就养出什么样的奴婢吧。千重雪其实很乐意看到秦妈妈这种转变。
红梅和绿菊早早拿来青铜镂空灯盏。千重雪倚在秦妈妈旁边，茜纱烛影映着雪白肤色与深幽古井一般的墨眸，她黛眉如远山叠翠，青衣素简姿势雍雅。
百合突然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软帘打在她身上发出噼啪的响声。百合的裙裾带起一阵疾风，瞬间就将满室烛香吹散。千重雪美眸忽闪，起身迎向百合，示意她慢慢说。
可百合喘着粗气，耐不住性子就急急叫道：“出事了！兰香苑出事了！”
千重雪惊怔在原地，眨着疑惑的眸子：“究竟怎么回事？”
她刚刚才去照顾八姨娘，回来没几个时辰兰香苑就出事？显然大夫人后招充足嘛。她这回又祭出什么招数？绿菊脾气直，劈头就问：“八姨娘不是好端端的，是不是讹传的消息？”
百合慌忙摇头，等她歇口气，才一字一句地解释清楚。
原来在酉时三刻，丫鬟小童炖了补药送去给八姨娘喝，八姨娘让她将补药搁在后院石桌上，就将小童支使走了。等小童蓦然想起来三小姐叮嘱过这种补药不能一次性喝完，便急匆匆地赶回去。岂料她亲眼目睹八姨娘与一名陌生男子搂搂抱抱，小童诧异之下万分畏惧地逃跑，却被这陌生男子发现，进而失手杀死。八姨娘当场晕倒在地。
等兰香苑的两个粗使丫鬟察觉到异状，赶紧通报管家，管家又及时通报大夫人，大夫人赶到兰香苑的时候，八姨娘渐渐清醒过来，却被人喂了药。
“姨娘发不出声。大夫人已经认定，姨娘与外人私通，害死了小童。”
百合说完，脸色焦虑望向千重雪，这后宅到底是大夫人的地盘。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就这顷刻的功夫，千重雪已经理清思路，神色恢复镇定。百合服侍她穿上素净清雅的襦裙，腰间系着苏绣碎花飘带，然而她没有惊动旁人，就带着百合一人赶到引凤轩。
大夫人正在引凤轩准备处置八姨娘，这回她倒是低调，身边并没有千瑾萱和其他姨娘。就见她独自端坐高位，底下围着一群粗蛮婆子。这些婆子早就将孱弱的八姨娘五花大绑。
千重雪匆匆打起珍珠帘子，一眼瞥见八姨娘比原先更加软弱更加惨白的模样。
“母亲住手！”她毫不犹豫地喝道。
岂料大夫人徐徐勾唇露出美艳高贵至极的笑容：“三小姐来求情？这回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我有心偏颇，八姨娘也难免惩戒。”
千重雪朝大夫人福了福，规矩十足，她面色幽淡，叫人瞧不出半点惶恐之色。
她赶至八姨娘身边，伸手就替她解开束缚，粗使婆子上前阻拦，被她左右开弓两记响亮的巴掌击退。
大夫人眼神忽闪，挥挥手示意婆子退下：“三小姐，小童死不足惜，可这私通男人的罪名，恐怕连老爷都不能宽恕。念在你孝心有加的份儿上，就赐八姨娘一杯酒，你也不必介怀。”
说着她朝碧莲使了一记眼色，碧莲立即将备好的毒酒端来，送到千重雪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