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慧师太本就绝望至极，此时听到这番话，脸上更添了几分凄惨。不知为何，她眼眸中突然迸出刺眼的亮光，这么近的距离，她却没有选择对千重雪下手。
“嗬嗬，不愧是主子看中的对手，不过你以为你每次都能这么走运么？”静慧师太刻意压低嗓门，阴森中透出几分渗骨的寒意：“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在主子眼里，这次只是陪你玩玩而已。”
说罢她举起手掌，猛地一拍，将天灵盖拍得粉碎。血浆飞溅，千重雪却灵巧无比地躲过去，没有沾上半点。
眼看静慧师太就要死了，可千重雪怎么能让她安心？如果不是她的纵容，千瑾萱怎么可能有机会在雪月庵设下毒局，颜默书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男扮女装混进来！
千重雪蹲下来，在软倒的静慧师太耳边笑道：“我知道啊，阮新月特别痛恨我跟风琮，我说了要帮她，给三公子驱毒，可是她根本不信呢。你是她手中的利器，她又何尝不是董皇后手中的利刃。嗬嗬，你们都是一样的，终有一天，她也会像你一样——死不瞑目。”
静慧师太原本就要气绝了，可是她模模糊糊地听到最后一句话，猛地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哝不清的声音，像是极度不甘心，又像是爆发濒死之前最后一丝力气。
萧子归已经走到跟前，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故而千重雪的低语，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他心中诧异，面上却是一派悠然。
千重雪站起身来，用木屐的圆端踢了踢丧命的静慧师太，眼中不无遗憾：“哎，明明是别人造的孽，可惜了。”
有时候聪明人造孽，蠢人承担。或者说得准确点，谁掌控了局面谁就能脱身。
像静慧师太这样，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自然只能落得悲惨下场。
萧子归眼神闪了闪，他本想问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沉默了。这时千丞相走过来，厌恶地瞪了死尸一眼。现在好了，不管是千瑾萱的命，还是丞相府的名声，都可以勉强维持住了。只要雪月庵嘴巴牢靠，这件事就像是水滴入海，不留半点踪迹。
可是千重雪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颜默书：“父亲，还是晚些再走吧，有些事，还是需要你亲自出面才行。”
千丞相顿时觉得胸口一阵犯恶心，该死的颜默书，就仗着老子是工部侍郎，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他根本不愿意跟这种货色扯上半点关系。
千瑾萱和大夫人都被抬走了，重新安置在清静的院落里。千丞相特地加派人手，在院子四周戒严。
因为叨扰了雪月庵，千丞相打算亲自去跟主持赔罪。可是静慧师太已经死了，该找谁呢？千丞相一时有些犹豫难决。
恰巧这时，小尼姑过来禀告，说是请三小姐去后院坐坐，有人想见她。
千丞相立即察觉到猫腻，狠狠剜了千重雪一眼，低声警告道：“记住，你代表的是丞相府，别给相府抹黑。”
千重雪一听，惊诧地扬起秀眉，一脸难以理解的凝重：“父亲为什么笃定我会给相府抹黑？难道，女儿竟是这般不成器？”
然后她呜呜呜呜地掉下泪来，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恰好云公子和萧子归从院子门口进来。见状，云公子不耐烦地问道：“千丞相，这事跟三小姐究竟有什么关系？虽说是那刺客惹出来的祸事。不过——我听说那刺客一直伺候大小姐，你怎么不问问大小姐背地里做了什么好事？”
云公子果然是个直爽人，有一说一。千重雪用帕子掩住脸，悄悄地翘起唇角。
千丞相顿时噎住，却无可辩驳。明眼人都可以瞧出其中的玄机。可是偏偏碍着千丞相的面子，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唯独云公子敢出言质问。
千丞相赶紧打岔混了过去。见他如此偏心，云公子觉得无趣，便转身出去了。
倒是萧子归一直陪着千重雪，两人在路上聊了两句，都是无关痛痒的。然后负责引路的小尼姑，一脸歉意地望着萧子归，说是前方闲人止步。
萧子归识趣地停在路边，小尼姑犹豫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不敢开口。
千重雪忍不住扑哧一笑，打趣道：“你别这样望眼欲穿，主人家会不高兴的。”
萧子归无奈，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小尼姑顿时松了口气，扬起笑容感激道：“三小姐真是好人。”
千重雪却是微微一愣，她刚刚害死了雪月庵的主持，哪有半点好人的影子？
小尼姑一边引路一边低声道：“静慧师太虽然主持庵中事务，可是她与我们一向不太亲近，还有那静安，平素看着就是个单纯的小孩子。谁能料到呢？”
是啊，人的皮囊之下，藏着多么奇怪的灵魂。或者说，一旦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很多东西都是出乎预料的。千重雪暗自寻思道，不是不能预见，而是惯例已经形成。
这世上多的是习以为常的东西。如果没有出事，谁都懒得去探究。
依旧是那座院子，门匾上挂着精雕细刻的百合浮雕。千重雪环顾四周，此处甚是清静。从外头看起来，似是毫不起眼。
可是一走进去，千重雪就发现了，里屋陈设精致，装饰豪奢，很符合风家主母的身份。阮新月斜卧在软榻上，双眸微阖，看起来就像是在闭目养神。
小尼姑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然后千重雪施了一礼，沉默地看着她。阮新月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千重雪也不能反客为主。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千重雪穿着木屐，站得久了，有些脚疼，姿势也有点僵硬。
阮新月依旧闭着双眸，呼吸清浅，一袭红白交错的绣花长裙，逶迤到脚边，勾勒出起起伏伏的曲线，笼着屋里温黄的烛火，愈发显得姣好柔美。
千重雪倒是毫不客气，甩了甩脚上的木屐，便弯腰捶起腿来，啪嗒啪嗒的响动在屋里盘旋不去，打碎了这种古怪的宁静。
千重雪捶完腿，又舒展四肢，当着阮新月的面，做起五禽戏的保健操来。阮新月终于有点不耐烦，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就见千重雪摆出一记古怪的姿势。
她唇角抽搐，慵懒地起身，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手指白皙修长，伸出来就像一幅漂亮的画。千重雪见状，赶忙结束这套五禽戏。
看着千重雪气定神闲的样子，阮新月缓缓启唇：“静慧临死的时候，你跟她说了什么？”
千重雪微微一怔，然后扬起一抹恬淡的笑容：“没什么啊。说她忠心为主，比那静安小尼姑可是强出百倍。”
阮新月斜斜地靠在软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千重雪，脸色平淡无波：“哼，如果奴才不够忠心，就没有存活的必要。”
她这是承认了么？千重雪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