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你们别闹了,咱回家吧,住什么养老院啊。”
“你给我闭嘴!”
张伟背着手努力挺直了腰,对着儿子怒目圆睁,身侧大力轻轻拉着张伟的胳膊,对儿子无奈的使眼色。
“我跟你妈都让你浪费二十多年了,你还想掺和我俩二人世界,想的美!臭小子!”
“你!”
奇迹看着老爸愤恨的眼神,向来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年轻操盘手被气的头疼,
“妈!你劝劝我爸!”
接收到儿子求助的眼神,大力站在一旁,眼睛四处飘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只求明哲保身。
张伟看到奇迹还想策反自己的老婆当帮手,直接伸出手打在他身上,嘴边的胡子都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落,西装革履的股市精英躲闪不及,被踹的嗷嗷叫:
“你还想!还想策反你妈?你长这么大!哪次见你妈帮你不帮我!啊?好不容易等到你结婚了,你还想让我俩给你带孙子啊!我还要跟你妈过二人世界呢!”
“爸!”
张奇迹一溜烟躲到大力身后,和张伟隔着大力玩起了猫抓老鼠,大力被推的头晕,在两个男人之间无奈周旋,
“你看子乔叔,一菲阿姨他们哪个住养老院?我自己有房子,你跟我妈在家住也是二人世界嘛,我又不去烦你们,更别说孩子了,这没影的事儿呢!”
“我不管,反正只有养老院清净,还有人24小时照顾,你不会是嫌贵吧!”
“我怎么可能……”
男孩百口莫辩,干脆破罐破摔求助眼前的母亲,
“妈~”
一直抱臂看戏的大力终于开了金口,看着丈夫固执又敏感的样子,心下也生出几分疑惑,便伸出手拉过儿子,暂时当起了和事佬:
“奇迹,你先回去吧,我们在这儿住也挺好的。”
“妈!怎么连你也,可是。”
“没事。”
大力对着儿子眨眨眼,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
“你现在强迫他,只会让他更坚定,慢慢来,对付你爸,得智取。”
“好吧。”
奇迹撇撇嘴,有些不甘心的看看得到了老婆支持,幼稚的对儿子吐着舌头的老爸,拿上东西往门外走,无奈的说了句:
“那我走啦?爸!我周末来看你们。”
“赶紧走赶紧走!”
儿子走后,张伟坐在床边,不断和大力数落着那小子就是想让咱们给他带孩子,我们不能上他的当,大力挨着他坐下,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揉压:
“你不是最喜欢呆在家里了吗?还说不喜欢这种社会机构,冷冰冰的,以前还说小时候住过孤儿院,以后老了一定不要再去养老院生活了,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哼!”
张伟反手覆在大力的手背上摩挲,
“自从有他,咱俩都几十年没有二人世界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还能让他搅和了?”
“真的?”
大力伸长脖子,凑到张伟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微笑,她明白张伟以前有多排斥养老院,所以心知肚明,一定是有其他原因让他更加担心,甚至担心到可以忽略对养老机构的排斥。
“当……当然了!你是我老婆!绝不让那小子跟我抢。”
张伟躲闪着大力的注视,他心慌了,大力了然的微笑让张伟摸不透她猜到了多少,只好强撑着嘴硬。
讨厌!为什么都不是少女了,眼睛还是这么亮亮的!都几十年了,每次被她这么看都要脸红心跳。她不会看出来了吧?
“你应该……”
大力上下打量了一下张伟,就像初识那天,她问他是不是变态的样子,
“不会是为了认识更多老太太吧?”
张伟闻言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他是那种为老不尊的老头嘛:
“怎么可能?”
他转而又换上一脸跟刚刚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完全不一样的笑容,贱贱的说:
“我都有你这个中年少女了,哪还看的上他们?你放心大力,谁和你比!都是你漂亮。”
“跟那些二十岁的小女生比呢?”
“那也是你漂亮!你二十岁的时候比他们漂亮多了。”
大力早就习惯了张伟肉麻的情话,已经攀上些许皱纹的脸上露出莞尔一笑。
张伟一边享受着大力教科书般的按摩,一边调侃妻子:
“要是放在年轻的时候,你肯定会说什么,啊,人的基础代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衰老,造成皮肤褶皱,斑点。怎么可能比二十岁的女孩漂亮。”
张伟学着妻子以前傲娇又严肃的表情,机关枪一样模拟她的语气说话。
大力手上猛地使了劲,不知道故意按到了什么穴位,摁的张伟嗷嗷叫:
“我怎么可能一点进步也没有,你看你现在说话头头是道,全是知识点。这就说明这么多年咱俩的主线任务完成的不错,那就勉强允许你在我的球队终老退役吧。”
“哎呀……终老啥呀。”
张伟感慨的叹息一声,拉着大力的手拽到自己面前坐下,
“等我入土的时候你还是个精精神神的老太太呢,让你跟我终老,太委屈你了。”
大力鼻头一酸,所以生死其实不是可怕的事,可怕的是生离死别四个字。
年纪越大她越清楚张伟早晚会先她一步而去,每当想到这件事,大力才发现自己的二十岁之后,都有张伟横贯始终,她甚至迷茫再也见不到他的日子该做些什么。一片空白,似乎……已经结束。
“明天开始我就给你做食疗计划,有我在,你肯定长命百岁。这样我们就可以终老了。”
大力躲闪着张伟温柔的眼神,有些低落却又倔强的开口。
张伟笑的一脸褶子,他的小妻子,原来还是怕的啊,怕没有他。其实他也是怕的啊,毕竟先走的那个人,可以长眠于地下,一无所知,而余下的生者,却独自忍受着死别的凌迟,他既希望他的女孩长命百岁,又希望他可以比她晚走一点,即使一分钟也好,只要能陪她到最后一刻……
“哎呦我的老腰哦~”
张伟扶着腰起身,大力赶紧搀住他,
“走,我们去院子晒晒太阳,晒太阳补钙呦!补补钙好多活两天陪我们大力诶!”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天命要我总有一天要一个人生活,这是三十岁的大力天天担心的事,五十岁的大力觉得,如果知道终点是去见他,那么这一个人的日子也没那么难挨。
人生前二十年和最后的年岁都要一个人生活,倒也算首尾呼应。
不一样的是,二十岁前不知爱为何物,因此无所谓。最后的年岁心有所念,故而又宽心……
虽然大力不怎么喜欢被24小时照顾的感觉,但能与张伟有个安静的二人世界,想着也是极好。
谁知道张伟这老头越老越暴躁,仗着几十年律师的三寸不烂之舌到处跟人吵架。
其中怼的最厉害的就是隔壁住的老头,最爱跟张伟炫耀自己儿子多有出息。张伟和大力倒像是颠倒了个,大力越活越像张伟一样温和,张伟倒是将大力沾着老干妈火辣辣的刺学了个十成十。
大力下午就是去见了个学生指导了个论文,回来就看见张伟跟邻居围着个象棋桌吵架。
“我呸!名校毕业年薪百万算什么!说的跟谁没有似的,你儿子还光棍一条呢!我儿子不仅是最好的操盘手,而且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哈哈哈!”
张伟趾高气昂的样子气的邻居捂着胸口喘气,他开口讽刺张伟,
“你儿子那么厉害你还住养老院,怕儿媳妇嫌弃你吧?我住这儿是我儿子怕照顾不好我。哼!”
“你!”张伟好似被戳到了痛处,“你胡说什么呢!”
大力见张伟落了下风赶紧上前拉走了他,结果张伟一下午都啰嗦的跟大力吐槽,吐槽的老婆头疼。
晚上,大力仔细思索上午的情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张伟平时跟人吵架基本就是闲的慌,而且没输过。她将那人讽刺张伟的话语仔细在脑海里附属,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晚上儿子打来电话说明天过来看他们,听说了父亲在这里的“丰功伟绩”奇迹心急如焚:
“我爸怎么老跟人吵架,他这样我怎么放心呀,偏偏我爸明明都不爱待那儿了,却还不愿意回来。”
“你觉得你爸爸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怕你们嫌弃他。”大力的语气透露着些许心疼。
“啊?这怎么可能呢?”
“你忘了他是孤儿了吗?人类的童年经历占到心理的很大比重,你爸原来跟我说过,小时候在孤儿院都是乖乖的,因为没有父母,害怕不乖就会被赶出去,没有人领养,会被抛弃。”
大力从来都无法想象小的时候的他都经历过什么,但仅凭一点点描述和想象,大力就觉得难过,
“后来我和你爸结婚,有了家,有了你,这些伤口就慢慢的隐藏起来,但是不会愈合。现在你成了家,你爸担心自己会给你们添麻烦,让你们为他费时费力。他知道你们孝顺,就是因为知道才更怕麻烦你们,怕成为你们的负担。”
资料上说人到中老年会逐渐出现返祖现象,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老人的行为模式会与幼童相似。
大力回头看看眯着眼睛专注的收看法制栏目的张伟,说到底,他一直是那个怕被抛弃的小男孩。
“这………我知道怎么做了,妈你们收拾一下,我明天接你们回家。”
大力挂了电话坐到张伟的身边,张伟拿着个遥控器指着电视:
“大力啊你看这个律师,太不专业了,要是你老公我肯定没问题。”
张伟话音刚落,就感到右脸颊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大力闭着眼睛掩饰心疼,亲上了张伟沟壑纵横的脸颊。张伟老脸一红:
“嘿,老夫老妻的了,这是干嘛呀。”
他说着就准备转头去看大力,结果大力一把抱住他,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他的额头,张伟感觉到妻子周身气场的不对劲,换上了那副大力最熟悉的,和白天吵架完全相反的温柔语气:
“怎么啦?哪个老太太欺负你了?要不我陪你写上两篇论文开心一下?就叫……论中国养老制度的变迁?怎么样还不错吧。”
“张伟……”
“嗯?”
“只要有我在的地方,都是你的家,这样你永远都有家,因为你不会失去我。”
张伟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和自己头碰头只相隔一厘米,闭着眼睛的大力,最终泄气笑了出来。到底是天才少女,几十年了,怎么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第二天一大早张奇迹就开着车跑到了养老院,许久没见儿子的张伟也难掩激动,一把搂过儿子使得他不得不弯着腰:
“走~陪老爸下象棋去,这可是我跟你妈当年约会的保留节目。”
“爸爸。”奇迹拉住父亲,“咱们回家吧。”
张伟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继续逞强道说:
“跟你妈串通好了?放心吧,我在这儿真的挺好的,没问题。你安安安心心的过你的日子就行了。”
“爸爸!”
张奇迹的语气严肃了一些,他认真的看着张伟,
“对不起,直到我妈告诉我,我才理解您。您小时候嫌过我麻烦吗?没有吧。那我又怎么会呢?我们是一家人,我跟我妈一样,永远都不会离开您。您已经不是那个孤儿院胆惊受怕的孩子了,你要是怕我打扰你跟我妈二人世界,那您让我什么时候回去我什么时候回去,好不好?”
奇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来之前连怎么威逼利诱都想好了。看张伟眼眶湿湿的有些松动,大力从后面走过来,挽住丈夫的胳膊:
“张伟,关于养老院的论文素材我也收集的差不多了,可以回家。”
张伟嘟着嘴看看大力和儿子,梗着脖子就着大力给的台阶说:
“行吧,害~主要还是不想在这儿跟那些老头吵架。知道吗?”
“是!辛苦您啦~走吧走吧走吧。”
大力和奇迹一人一边架着张伟,这两个张伟生命中的天使,是他一生幸运的开始和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