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色的天幕里,宛若轻纱的行云无定,世间的人情淡漠,却薄于云雾。风疾了些,露也重了些,月夜里有着厚重的影子,影子似没有情绪,看不清喜怒。
人生那么长,有太多的人,活的也不过像个影子。
“或许你不知晓,你想害的人,他们也不曾放过你……”萧夜白看到顾即恒面上神情的变化,便又说了一遍。
“是吗?”顾即恒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你从许远哪儿拿到‘彼岸芳’,不管许萱身上用没用那味香,你都让许远烧了她的衣衫,或许之后你们便会严审白婆子,将一切责任都推到许任氏身上。你们想嫁祸悬崖勒马的许任氏,其实她早就藏了许远为安远王做事的罪证;你买凶杀白婆子未遂,她暴露了许萱的身世,许远的心思也一并暴露了,在暗处的你,也渐渐显了出来。而且琴语或许真能诉说,你杀晴丝与溪远,却不知道,他们在临死前,早已将凶手是谁写了下来,你找的这两个帮手,其实比你更爱琴……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处处都是破绽。”
顾即恒与顾即赟兄弟俩,听到萧夜白的话,皆有些吃惊,前面那些事他或许说在点上,这晴丝与溪弦竟写了凶手的名字?
暗夜中起了一声乌啼,顾即赟抬首望了望,冷月含愁,孤星相伴,脑海中有灵光突显,他想起了那个多次出现的残月符印。他将眸光看向萧夜白,月色下,萧夜白的眼光似含了着秋露般晶莹,但透着的,却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坚韧。
“蜀王殿下,其实你内心深处也曾想过,如此不受宠的你,就像当年的楚帝,若你的皇兄、皇弟在前面斗得凶狠,动了楚帝的逆鳞,最终坐上那把龙椅的人,或许会是你。正是因为如此,你才在漓宫内外布局了那么久,只是你的布局,一件件一桩桩看似与夺嫡无关,但其实,你并非像众人看到的那般无欲,对龙椅毫不在意……”
萧夜白的说完,又是一阵悄然无声,偶尔响起的乌啼似在抗议,这属于它们的夜,原本应是静谧的,可此时说话的声响,却扰了它们的安宁。
“你……是……”顾即恒的话终究没有说完。
顾即赟眼中也是不解,他一时怔在哪里,或许人在面对巨大诱惑时,很难做到真正的淡漠,所谓的云淡风轻,不过是披在欲望上的一张皮。
他也想到了自己,若不是被抱入揽月殿,是否也会活得战战兢兢,甚至如蝼蚁般卑微。在宫中,曾经身份尊贵的人一旦落了难,便成了下人们发泄的靶子。
谁的心中都藏着恶,或大或小,又或者只需一个时机,那恶便如出闸的潮水,没了阻拦,将原本的人性都湮没了。
“你是想问,我是如何猜出来的?”萧夜白原本在等顾即恒问完问题,却等来了一阵寂静,便替他问了出来。
顾即恒没有言语,眸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原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况且那野心也只短暂存在过几年,如今早如梨花飘零,不剩分毫。
萧夜白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轻轻摊开,顾即恒借着月光看清了,眸光一阵慌张,顾即赟也看了看,只是一个手势,有些像抚琴的琴势。
“这手势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顾即赟问了一句,等着萧夜白的答案。
“蜀王殿下,说你爱琴呢,你在计划用琴作武器,砸死许萱的时候,还想着保下‘绿绮’,可你明明知晓琴弦被换,也不想法子找回。晴丝却舍不得将它毁了,偷偷藏了起来。或许你让溪弦做的那床琴,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可不知你在漓山上,抚着那换了弦的‘绿绮’,内心是否有那份你所认为的珍重?”
萧夜白一番话,却半点没提那个手势是何用意。
顾即赟倒是有些急了,“这一切和纸上的手势有何关系?”
听出顾即赟言语中的急切,萧夜白抬眼看着顾即恒,可对方仍旧没有表情,面色在月光下惨白,隔着这般距离,都能感受到寒意。
倒是筱亭很是忧心,虽不言不语,目光却一直停在顾即恒的身上,从未离开。
“梁王殿下有所不知,这说来便话长了,容我慢慢道来。抚琴之人常用的手势有二十种,但流传到今夕,却只剩下十九种,其中有一种,名曰‘飞龙拿云势’。你看这纸上的手势,琴谱上书‘大中二指鸱张其势,而群指亦翘举,以助厥威。其飞龙之承云以御天者乎?’这写下手势之人并没有杂念,只因着象形而命名,但……”
萧夜白顿了顿,继续道,“历史上有个‘妖书案‘,当时一位宠妃名曰妲姒,擅琴,惯爱用此手势,她有一子,虽不是嫡,但却身受盛宠。后宫嫉妒之人便找人写了本书,名曰《闺门妖妇传》,书中记载了几位德行有亏的女子,宠妃妲姒名列其中,她的罪名很多,其中一条是说她抚琴只用‘飞龙拿云’,龙乃天家专用,因她有着扶子成龙的野心,祸乱宫闱。此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几位大臣更是上书,要杀妖妃,正宫闱,可那妲姒却是个有手段的,说此事定有人兴风作浪,皇上命人彻查,查到此事乃后宫另一妃子与内阁学士谋划,他二人皆被赐死,同时牵连的人也甚广。‘妖书案’落下帷幕后,为了避免以后再有人以此做文章,便将‘飞龙拿云’从琴势中删除。可世间琴痴众多,自是不舍一琴势无辜消逝,且大中二指鸱张其势,也宛若残月,便悄悄以残月符为印,不过是想记录政权对雅艺的残害而已,算是他们的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抗议……”
他的声音和缓轻柔,不像往常说书先生那般一昂音情顿挫,但一字一句,也像华彩的羽毛,从耳旁扰过,扰的人有些痒痒。
听到此处,顾即恒的眉睫终是轻轻地动了动,暗暗地抽了口气,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
顾即赟也有着恍然大悟之感。
“莫非晴丝与溪弦在琴上留下的印记,是意有所指。”顾即赟说完,看了顾即恒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