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直到子时,灵曦也没有睡下,而是溜到了花园中,拣了一株繁密的大树,坐到高高的枝干上,一时看看月亮,一时又看看花园中的动静。
她本不意一定会见到他,可是没想到,竟然真的见到了。
朦胧的月光之中,他从远处走来,从树下走过,往逐月楼的方向而去。
灵曦心中一紧,咬了牙看着他模模糊糊的身影,心道,他果然还是没办法戒掉阿芙蓉。
然而出乎意料的,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去阻止他的时候,十一的脚步却缓缓顿住了,随后,他在那里徘徊,反复的徘徊着。
灵曦的呼吸忍不住又绷紧了,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他。
当她已经紧张到浑身虚软之时,终于,他一拂袖,往回走了过来!
那一刻,灵曦差点克制不住的叫出声,唯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看着他的身影再一点点走近,竟然克制不住的,热泪盈眶。
他终于说服了自己,不再让阿芙蓉来迷惑自己吗?
一直到他又走远了,身影消失在花园之中,灵曦才悄然从树上跃下来,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的不愿离开。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多希望能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这些艰难的岁月,他也知道。
只是,他不允许。
自那之后,灵曦和十一的园子,再度被某样物品联系在了一起,只是这一回不再是冰盏,而是各式各样清爽的小糕点。而不同的是,灵曦不再亲自给他送东西,每天都只是吩咐人送到他园子里,他吃或者不吃,她也不是那么在乎了。
只要他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也就足够了。
十一并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只是那每日照例送过来,花样百出的小糕点,也让他忍不住怀疑,那女子究竟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各式各样的点心。终于,他也从开始的看也不看,逐渐会拣一些来吃,只是每每吃完,都是越来越深的沉默。
她将他说过的话记得很清楚,每回的糕点都是十分甘爽的味道,并没有其他点心的甜腻,所以的确是很对他的胃口。
她待他的心,的确赤诚到路人皆知。
也许,她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只可惜,这份情意,他却注定是要辜负的。
两个月后,当皇甫清宇在朝堂之上提出要派兵东征,收复前朝的几处失地之时,皇甫清宸当先站出来自动请缨。彼时,他正因着踏雪的事情而性情大变,听闻此言,十一和十二都是微微一惊,而龙椅上的皇甫清宇眸中也分明写着不允。
十二偷偷撞了十一一下,十一一怔之后,只是微微思量了片刻,便挺身而出:“禀皇兄,臣弟愿带兵出征,讨回失地。”
十二顿时吃惊不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皇甫清宇沉吟了片刻,方才沉声道:“好,朕就封毅亲王为征东大将军,命你带兵二十万,出征东边数十部落。”
“回皇兄,臣弟以为,十万精兵足以。”十一眸色坚定,沉声道。
朝堂之上忍不住一片哗然,然而皇甫清宇的目光在空中与十一相接,终于点了点头:“好,朕允了。”
当这一消息传到灵曦耳中之时,竟然已经是三日之后!彼时,她还在小厨房中忙着给十一准备点心,却突然听到翠竹从外间带回来的消息,手中的面团一下子掉在地上,顾不得头上脸上都是面粉,便拉了翠竹问道:“真的假的?你怎么会知道?”
翠竹也微微有些着急,道:“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估计也就小姐你被蒙在鼓里。回来的时候我找府中的人问过了,原来人人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我们而已!”
他刻意要瞒着她?灵曦微微有些错愕,又道:“几时出发?”
“后日就要走了,若非我今日上街,只怕都还不知道这消息呢!”
灵曦咬了咬牙,蹙眉转身又回到了厨房之中,重新取了面粉,又开始和面。
“小姐!”翠竹见她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道,“小姐,你莫要想太多了,反正十一爷本事大得很,你也不需要为他操心什么。”
不需要为他操心什么。又是这句话!灵曦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继续一言不发的揉着面团。
而当天晚上,当从校场回到府中的十一吃着照旧放在书桌上的点心之时,却忍不住拧了眉,顿了顿,还是强忍着将那点心吞了下去。
又咸又涩!他忍不住低低的咳了一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灌进口中,这才微微好了一点。只是将目光转向那叠点心之时,目光却暗暗一沉。
这一夜,府中不只一人彻夜未眠。
第三日,是领兵出发的时间。一大早十二就来到了十一府上,等着送他去城门口。而十一也一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一袭银白色的盔甲,英气挺拔,眉目俊朗,仿若战神一般坐在马背上。
十二远远看见他就忍不住眼前一亮,待到来到他身边,忽然忍不住开口道:“十一哥,你带我一起去吧。父皇说过,男儿郎就是要浴血沙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男子汉。”
十一忍不住淡淡一笑:“你早晚有机会的。”
十二嘟哝了一句什么,忽然探头往他府中看去,道:“你出征这样大的事情,十一嫂怎么也不出来送你?”
十一面色微微一沉,冷冷瞥了他一眼,缓缓打马前行。
“十一爷!”突然之间,府门口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十一勒住马,回头一看,却是灵曦身边的丫鬟翠竹。十一微微蹙眉,只见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匆匆跑到他马前,打开盒子呈到头顶,道,“十一爷,这是我家小姐做给十一爷的点心,预祝十一爷马到功成,早日收复失地,早日凯旋!”
十一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又转开脸去:“替我多谢你家小姐,不过,不用了。”
十二倒是饶有兴致,对着翠竹招了招手:“过来给我尝尝。”
翠竹见十一不肯用,便忍不住撇了撇嘴,听到十二唤,便不情不愿的走到他面前,将食盒递给他。十二伸手拣了一块放进口中,微微皱了眉:“不好吃,一点甜味都没有。”过了片刻,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十一:“十一哥,不过适合你的口味。”
十一微微哼了一声,将马缰一拎,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语罢,便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十二见状,忙的打马跟上前去。
翠竹悻悻的收了食盒,转身往府中走去。回到园子里,还没进门,便忍不住抱怨道:“小姐,就跟你说了别白费心思,你还不信,巴巴的让人送去给他,结果呢,别人连睁眼都不瞧——”
翠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屋中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一个人。她先是一怔,随后便微微惊慌起来:“小姐?小姐?”
片刻之后,翠竹惊恐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园子:“小姐——”
大兵出征,浩浩荡荡开往东面边境——
灶头军的队伍中很是热闹,因为几个人都对新来的那个矮个子小兵很好奇——
“你个子这么小,身子又这么单薄,谁将你招入军中的?”灶头军的头头赵辉开口道。
却见那小兵,脸色微微发黑,却是眉清目秀,闻言咧嘴一笑:“个子小怎么了?找我入伍的将军必定是看得出我日后会大有作为,所以才让我进来。”
“哈,年纪轻轻,个头小小,口气倒是不小。”一众人都笑了起来,又有人好心劝道:“小子,你啊,还是先跟紧了大队,别走到半路脚力不够,掉了队当了逃兵,可没人管你。”
灵曦轻声一笑,刻意扯着嗓子,道:“在十一爷这样英明神武的领导之下,谁会当逃兵啊?我只等着十一爷带领着我们打了胜仗,荣归故里呢!”
闻言,队伍中又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意,不知是谁说了句“说得好”,紧接着,又有人重复了一句“十一爷英明神武”,慢慢的,一传十十传百,军中竟然齐齐整整的都喊了起来:“十一爷英明神武——”
浩荡队伍的前方,十一淡淡勾起嘴角,目光悠远的望向了辽阔的苍穹。
想跟在他身边,其实并不为别的什么,甚至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他知道。唯一所求,不过是日日能知晓他安然无恙的消息,也就足够了。
大军抵达边境之后,很快便驻扎下来,只需略作两日休整,便可出兵。
而在那两日之中,主帅的营帐之中几乎彻夜都是灯火通明,十一总是彻夜与身边的前锋副将们研究战术,力求一击即胜。因此每天夜里,灶头军这边几乎都要送几次酒菜入账,而杯盏碗碟每每收回来都是吃得很干净的,可见里面之人的辛苦。
灵曦也每夜都坐在灶头军的营帐前,遥遥望着主帅营帐,心疼的唉声叹气。打仗要赢,可是这样子不眠不休也不是办法呀!
每天夜里,当灶头军里的那个厨子小吕给主帅营帐准备酒菜的时候,她也总是守在一旁,虽然自己不会做,可是却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还总是忍不住指手画脚,怕小吕准备的菜式不合他的胃口,怕他吃不饱之类。
两日后,军营之中吹响了冲锋号角,此一役,由十一王爷亲自领兵,誓要收复前朝失地钦州城。
灵曦留守在军营之中,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安危,以至于在烧火的时候差点烧了营帐,被狠狠的责骂了一通,灵曦忙的又是道歉又是保证,这才让事情消停下来。
当天晚上,北漠军队鸣金收兵,大胜而回。
“十一爷这一仗打得可真是漂亮!照这样下去,不出五日,必定就能拿下钦州城。”回到军营之中,十一在欢呼声中下马往营帐走去,副将徐扬在一旁振奋道,“十一爷连夜制定作战计划,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十一摇了摇头,道:“让人送点酒菜进帐,今夜你们都晚点睡,将明日的行军路线再确定一遍,我要万无一失。”
话音刚落,营帐已经在眼前,十一大步走了进去,徐扬在身后止不住的摇头叹息,这样的拼,何苦?
而此时的灶头军那边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灵曦一面要看管几个火炉,一面还要注意小吕那边的动静,眼见他很快备好了酒菜,忍不住上前道:“十一爷辛苦了整整一日,你还是只给他吃这些吗?好歹也要备一碗白饭吧?”
小吕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十一爷的习惯就是这样,他在军中很少吃白饭的。”
闻言,灵曦忍不住蹙了蹙眉,这样的辛苦,却只靠这些单薄的酒菜度日,如何挨得住?
过了午夜,灶头军这边方才终于稍稍消停下来,灵曦趁机走到头头赵辉身边,道:“赵爷,十一爷领兵打仗这样辛苦,我想给他做一道点心孝敬一下他,您看怎么样?”
赵辉靠在帐边休息,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只以为她是崇敬十一爷,非要找个法子来表达一番,便淡淡道:“做就做吧,可是做砸了,被上头怪罪下来,你看别怨我。”
灵曦闻言心中大喜,忙的摆手道:“不会不会。”
军营之中毕竟比不得王府,只有一些简单的食材,好在做出一道点心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不多时灵曦的点心便出炉了,卖相虽然差了一点,然而味道却还是一如从前的。她始终惦记着他不爱吃太甜的,因此也照旧没有放太多的糖。
她自然是不敢前去十一帐中送点心的,因此只是托了帐中另一个小兵帮她送进去。
主帅营帐内,十一正和几个将军仔细讨论着明日的行军方案,一个小兵走进来,撤走了先前的酒菜碗碟,顺便放了一叠点心在几案上。
徐扬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嘿,灶头军那边几时有这么贴心的人了,竟然知道本将军过了午夜会饿,还专门做了点心送来。”
武将出身的人本就大大咧咧惯了,况且十一在军中亦从来没什么架子,因此几个将军在他面前都很是随意。徐扬立刻便凑上前去,拣起两块点心放进了口中,嚼了几下,拧了眉头道:“这厨子手艺可不怎么好。”
闻言,另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又继续讨论起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制定好一切,十一这才道:“好,辛苦各位将军了,都回营帐中休息吧。”
送走了几人,十一回到几案边,却看见那叠点心,脑中仿佛晃过什么一般,不自觉便伸手拣了一块放进口中,却顿时就怔住了——这个味道,为何这般似曾相识?
紧紧拧了眉,他缓缓咽下口中的点心,没有让自己继续往下想,走到里间,和衣躺到了简陋的睡榻之上。
然而翻来覆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终于忍不住起身,到外间喊了人:“去灶头军那边问问,今天的点心是谁做的,带来见我!”
这命令一经下达,灶头军那边顿时乱作一团,赵辉气急败坏的指着灵曦的脑门骂:“你看你,惹祸了吧?我可不会帮你背这个黑锅,自己去十一爷面前领罪!”
灵曦顿觉五雷轰顶——他为什么要见她?难道是品觉出了点心的味道,猜出是她做的?一时间,她心中也不知是喜是伤,却只知道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无奈拖着小吕来到了角落:“你帮我去见十一爷,就说那点心是你做的。”
小吕顿时跳得老高:“我又没疯!”
灵曦急得一把拉住他:“你听我说!你服侍十一爷这么久,觉得他会是因为一叠点心就降罪的人吗?以我猜测,他必定是喜欢那点心,你代我去,必定会得到赏赐!”
当小吕成功被灵曦说服,被带到主帅营帐中时,面对着十一爷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禁不住战战兢兢起来,颤抖着请了安。
十一看了他半晌,紧紧拧着的眉头才终于松开来,指了指面前的那叠点心:“这是你做的?”
小吕愈发的害怕起来,犹豫了半晌,又悄悄看了看他的脸色,才终于勉强点了点头:“回十一爷,是的。”
十一又沉默了片刻,方才淡淡道:“做得不错,有赏。”
一颗心原本吊得老高的小吕,顿时欢喜到全身无力:“谢十一爷赏,谢十一爷!”
他欢天喜地的从十一的营帐出来,立刻就被灵曦拉到了一边:“怎么样怎么样?他说什么了?”
小吕嘿嘿笑了两声:“你猜得果然不错,十一爷真的说做得好,还给了赏。”
闻言,灵曦心头愈发混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却听小吕突然问她:“这么好的事情,你为什么推给我?”灵曦立刻讪讪笑了两声:“我见不得大场面,怕见了十一爷晕过去啊!”
小吕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转身走开,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喂,我看你每天守着我给十一爷备酒菜就是想要偷师吧?回头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真的?”灵曦立刻又欢喜起来,想到以后他可以吃到自己做的饭菜,忍不住笑意满满。
收复失地的战事进行得极为顺利,几乎可谓是屡战屡胜。灵曦每日都竖着耳朵听那些将士们谈话的内容,满满的都是对十一的称赞,全都对这位十一爷崇敬不已,只差将他奉作神明。灵曦听了,竟比听到夸自己的话还要高兴。
而她跟着小吕学厨艺,也是进步神速,不过几天,就已经做得出像模像样的酒菜,便又开始央求小吕将她做的东西送到主帅营中,也让十一爷尝尝她的手艺。
不料小吕却苦着脸回来了,道:“十一爷最近胃口好像很不好,送去的东西总是没吃几口就撂下了。”
闻言,灵曦立刻又担忧起来,想起这几日远远见到他,似乎真的清减了一些,忙道:“那该如何是好?”
小吕耸耸肩:“这军中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十一爷换换口味,我还犯愁呢!”
灵曦皱了眉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山楂果!这附近山上不知道有没有山楂树,如果有,倒是可以采一点果子,放进十一爷的糕点里,可以开胃呢!”
小吕跟她熟络之后,便常常摸着她的心思指挥她去做一些事情,听闻此言,立刻眉开眼笑:“好主意,你今天下午就去山上找找,最好能找回一些那果子来。”
到了下午,灵曦果然便出了营帐,往这附近的几片山上去寻那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山楂树去了。她历来并不柔弱,然而这样漫山遍野的找,却还是不免觉得累,结果到了暮色将至的时候,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然而她却还是不想放弃。
“翻过这片山坳,再找不到就明天再找。”她如是对自己说了之后,便又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去。
结果竟然真的在那片山坳之中找到了两棵山楂树!灵曦再也顾不得疲累,上前兴高采烈的采着果子,满心满脑只想着他胃口变好的样子,结果采了一堆之后,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夜晚的山路很难走,山中的月色被繁密的树林遮住,而且除了极其遥远的军营里传来的灯火,灵曦面前根本就是一片漆黑,只能朝着军营的方向胡乱的走着,好几次都差点踩滑,更多的时候总是会一个不小心便撞到树上。
等她终于跌跌撞撞的下了山,身上脸上早已是惨不忍睹。身上的军服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脸上也被擦伤了好几处,然而眼见着军营就在前方不远处,灵曦也顾不得这些,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跑去。
不料,刚刚跑出几步,脚下却突然一空,灵曦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往下坠,紧接着“噗通”一声响,她落进了一个水池里!
等到她狼狈不堪的浮上来,才发现自己采的那包山楂果,大多也都掉进了水池中,忍不住有些泄气,却还是又潜进水里,找了许久,终于找到自己用于包山楂果的布袋,这才再度浮上了水面,还来不及上岸,便趴在岸边难挨的喘气。
然而,突然之间,她却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岸上,终于看出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灵曦心头顿时大惊,抬头顺着那人的身子往上看,便朦朦胧胧的见到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
绝对是他!即便在黑夜之中,即便她费尽力气也只看得一个大概的轮廓,可是那一定是他,她绝对不会弄错!
灵曦顿时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脑中只剩一个知觉便是——逃!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是自己!脑中刚刚想到这个,她身子已经一沉,就要再度陷入水中。
可是突然,一只大手却一把拎住了她的后领,随后,灵曦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竟然已经被他从水中拎了起来!她一惊,一呛,在身子结结实实的接触到地面之后,忍不住咳了起来。
果然是她!十一站在黑暗之中,听着她咳嗽的声音,心中便已经了然,顿时竟然只觉得恼怒,紧紧捏着手,冷冷唤了她一声:“薛灵曦。”
他竟然知道是她!灵曦被一吓,顿时咳得愈发厉害,过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喘过气来,然而全身已经忍不住微微发软,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笔挺的身子,艰难的展颜一笑:“十一爷。”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只听得他久久的沉默,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刚要说什么,他却突然转身就往军营的方向走去!
灵曦心头一慌,忙的就要追上去,刚跑出两步,却又想起山楂果没有拿,又折返了两步,摸到地上的包裹,捡起来抱在怀中,想了想,又怕自己刚刚落水露出本来的面目,便在地上抹了两把,涂上自己的脸,这才转身追上他的步伐。
十一走得很快,一路进了军营也没有停下过半会儿,灵曦全身湿透,满脸的土,紧紧抱着怀中的山楂果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十一爷,您慢点——”
军营中守夜的士兵们便都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直到十一大步走进了主帅营帐,灵曦却被挡在了外面,不得入内。她怀中仍旧紧紧抱着那袋山楂果,其实也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身子——因为落了水,原本的粗布兵服都贴在身上,她怕被人看出是女儿身,所以根本不敢松开。
在十一帐外徘徊了许久,却都不见丝毫动静,灵曦却冻得打了个喷嚏,想了想,终究是觉得自己给他添了麻烦,便抱着山楂果回到了灶头军的营帐。
一群男人都睡得正香,平日里她都小心翼翼的睡在最边上的位置,而小吕的床位离她并不远,因此她很快在黑暗中找到了他,将他摇醒,把那山楂果往他怀中一塞,闷着声音道:“山楂果,可以生吃的,要不你现在就给十一爷送去。”
小吕原本迷迷糊糊,却听她说山楂果,立刻来了精神:“你还真找到了啊?”说完才觉得怀中的东西湿淋淋的,道,“你怎么了?掉水沟里了?”
可不是掉水沟里了!灵曦忿忿的想着,掉也就罢了,为何还偏要被他发现!
小吕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觉也不睡了,喜滋滋的抱着山楂果往十一的营帐走去。
灵曦独自坐在营帐的角落,心中如一团乱麻,只觉得一瞬间脑中已经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却一个也抓不牢。
小吕经了通传,很快入了十一的大帐,眼见着十一坐在主位上,脸色有些阴沉,他倒也不怕,上前请了安,献宝似的将那袋山楂放到十一面前的几案上,笑道:“十一爷,最近十一爷胃口不佳,这是小人为十一爷找回来的山楂果,可以给十一爷开开胃。十一爷可得保重身子才是。”
十一看了一眼那袋还滴着水的果子,脸色忽然之间更难看了,冷冷瞥了一眼小吕:“这东西是谁找回来的?”
小吕几时见过他这样的神情,顿时吓得不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十一爷,这是小人让人去采回来的……”
十一烦躁的一拍几案:“出去!”
小吕闻言,忙不迭连滚带爬的出来营帐,还是吓得双脚发抖。
营帐内,十一始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那袋果子,脸色越来越沉。
约莫一炷香之后,十一身边的副将来到了灶头军营帐前,唤醒了里面的人,道:“你们里面有没有一个姓薛的,十一爷要见他。”
彼时,灵曦正缩在角落,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仍旧是逃,唯恐给他添麻烦。可是赵辉已经看到了她,面色不佳的道:“薛林,十一爷要见你,还不快去?”
灵曦的手仍旧抱在身前,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来,赵辉一看她狼狈的样子就皱眉:“洗把脸再去。”
闻言,灵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洗脸,那她为什么还要在脸上抹泥?
随着十一的副将来到他的大帐前,这一回,门口的守卫终于没有再拦她。灵曦小心翼翼的走进去,顿时主帅的大帐就是不一样,温暖极了。而十一坐在主位上,低着头研究着一幅军事地图,看也不看她一眼。
灵曦就站在那里,也不敢打扰他,可是站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十一终于抬起头来,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眉头拧得愈发紧了,指了指身边的一套士兵服,沉声道:“拿进去换了。”
灵曦先是一怔,随后心中不可遏制的一喜,上前抱着那套兵服进入了里间。
原来里间竟还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灵曦心中一动,换了兵服,又将就擦了擦头上的水渍,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擦掉脸上的泥土,这才走了出去,见十一仍旧坐在那里,这才开口:“十一爷,我不是有心给你添麻烦的,你可以仍旧当不知道我在这里。”
十一冷哼了一声,抬眼看她,却立刻又拧了眉:“把脸擦干净。”
灵曦咬了咬唇,尴尬的笑道:“那十一爷这里有锅底灰吗?”
十一忍不住捏了捏拳头,灵曦见他脸色实在是难看,终于又走进里间拿了帕子擦脸,却只觉得疼,这才想起自己的脸因为撞上树而擦伤了。
因此当她再度出现在十一面前时,仍旧是一脸的狼狈,只是这一回不再是泥土,而是伤痕。
十一的脸色较先前而言,愈加难看了几分,顿了顿,才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淡淡道:“去里间休息,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京。”
“我不。”灵曦立刻开口道,“我不回去,我在这里呆得很好。”如果不是今日偶然遇见他,她会一直很好的呆到大军班师回朝的那日。
十一冷笑了一声:“呆得很好?我倒不知道护国公的千金,在一群男人中间也能如此如鱼得水。”
灵曦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立刻咬牙道:“这不用你管,反正你就当今日没有见过我,不就行了吗?”
“不用我管?”十一淡淡扫了她一眼,“你可知,女子混入军营,是死罪。”
“十一爷!”灵曦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按上他面前的几案,“没有人知道我是女子,如果十一今日不是偶然遇到我,不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十一淡淡笑了一声,眸色愈发冷沉。
灵曦眼见着他眸中的温度逐渐低下去,一颗心也随之往下沉:“我并没有给你添麻烦,不是吗?”
“你以为呢?”他冷冷回了一句,站起身来,便不再看她,欲往外走去。
那一瞬,灵曦心中竟难过到极致,眼看着他走到大帐中央,竟不顾一切的上前抱住了他。
十一身子一僵,脚步顿在原地。
灵曦的手缠在他的腰间,将脸埋进他的背心,咬了咬牙,大声道:“如果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就如同我不在这里一样,你不要送我走,可以吗?”
十一脸上微微一抽,随后嘴角浮起一丝鄙薄的笑意,狠心拉开了她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冷冷道:“不可以。”
灵曦被他推开,有些怔忡,但是回过神来,却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他这样的态度,本来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又何必伤心,何必失望?深深吸了口气,她点了点头:“好,我走。”
十一已经走到帐门口,听到她说的话,这才转了头过来,视线却刻意避过她脸上那些滑稽可笑的伤痕,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今夜就在这帐中休息,等待明日上路。”
“嗳!”灵曦突然又开口,垂了眼眸道:“这些山楂果可以开胃的,你时常要带兵,胃口不能坏,保重身子。”
十一眉心微微一动,应了一声,走出了帐外。
整个主帅大帐顿时就只剩了她一人,灵曦坐到他先前坐过的位置,看着他标注过的地图,沉默了许久,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略带惨淡的笑了起来。
清容,如果这就是你我之间最近的距离,那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十一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却已经不见了灵曦的身影。
这是他一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所以他其实早就派了人在她身边,若她离去,也必定有人护送。
缓缓回到主位上坐下,微微仰了头休息,闭上眼睛许久,心却总是静不下来。那袋山楂果,就摆在几案上,已经洗过,放在干干净净的碟子里,他刻意不去看,它却总是跃进他的视线。
看到那果子,他脑中便忍不住浮现出那女子脸上的伤痕,挥之不去。终于,他烦躁的站起身:“来人,通知李徐张三位将军,陪我前去察看地形。”
这一去,便去了整整一日,到了天黑之际方回到军中,他又留几人在自己帐中一同用了晚膳,又就往后的战术进行了一番讨论,这才放几人离去。
没想到那几人刚刚出帐,却立刻就有探子进帐,看那模样已经不知在帐外候了多久,只是碍于几位将军在内商议军情,才没敢进来。
“禀十一爷,在通往京都五十里开外的路上发现了三具尸身,有两个是我们自己的兄弟,另一个身强力壮,看起来应该是外邦人。而那两个兄弟,似是十一爷帐下的。”
十一原本紧拧着眉头听他的回禀,待听到最后一句却立刻脸色大变,倏地站起身来:“什么?”
他帐下的人,通通都在,唯一少的就是昨日派去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人!
那探子忙的低头道:“回十一爷,是十一爷帐下的人,小的敢肯定。”顿了顿,他方才又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柄精致的匕首来,呈给十一,“这是刺死那外邦人的匕首,请十一爷过目。”
十一只是淡淡一瞥,便已经一把将那匕首夺了过来,脸色顿时愈发难看,未及多想,已经猛地冲出了营帐:“来人,备马!”
此时此刻已经是深夜,他亲自带了一队人马,打着火把朝京都的方向飞奔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那探子所言的地段,果然见路上横躺着三具尸身,而那两个身着北漠兵服的,正是他派去保护灵曦的两个人!
霎时间,即便在火光的映照之下,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起来,声音低沉道:“分散开,四处查探,看看可还有什么可疑的人,带来见我。”
一队人马立刻四下散开,寻找蛛丝马迹去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只觉得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独舞遭劫的那些场景,竟通通自眼前闪过,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心猛地剧痛起来,他伸出手,死死按住左胸的位置——莫不是,他皇甫清容此生注定要做孤家寡人,凡是于他扯上关系的女子,都会横遭不测?
“你不要送我走,可以吗?”不知是谁的声音,萦绕在脑海之中,竟让人那样的疼!
夜风习习,吹得他神智恍惚,迎着风吹来的方向,无意识的往前走着。
原来那风,是自这附近的一处断崖吹来。断崖之上,月色正好,而借着月色的光辉,他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断崖边,竟然躺了一个人!
十一霎时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大步上前,眼见着躺在那里的那个女子,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缓缓上前,他将她抱进怀中,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薛灵曦?”
她身上脸上都是一片冰凉,身子微微颤抖着,听见他的声音,睁开眼睛的动作都是极其艰难的。仿佛废了很大的力气,她终于看见他的脸,竟然笑了起来,随后,却又哭了:“清容,我杀了人——”
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见过多少大战的场面,生生死死的事情亦见得不少,可是却从来没有真的亲手杀死过人。可是当那个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来的外邦人,发疯一般的杀了护送她的两个侍卫之后,她眼见着朝自己扑过来的他,毫不犹豫的拔出身上带着的那把匕首,刺向了那个人——
“啊——”灵曦尖叫了一声,满头大汗的从噩梦之中醒过来,一把抓住了旁边人的衣袖,“怎么办,清容,我杀了人,怎么办——”
她根本还没有看清旁边的人,就已经胡乱喊了出来,惊得那年迈的军医脸色骤变。原本站在一边的十一忙的上前,一边安抚了那个军医,一边顺接过她的手。
灵曦这才看清哪个是他,颤抖着微微发白的唇,重复着:“清容,我杀了人……”
十一看了那军医一眼,道:“此事不准外泄。”
那军医忙的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灵曦恍惚着,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自己取了他人性命的那个场景,手心自始至终都冰凉。
十一微微拧了眉看着她,终于淡淡道:“没事了,是那人该死。”
她清透的眸中写满了恐惧,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加上脸上的那些擦伤,愈发显得楚楚可怜,而口中,却只是喃喃的唤他:“清容……”
十一怔了片刻,终于缓缓伸出手去,将她拥入了怀中:“没事。”
灵曦惊惧过度,在他怀中方才安稳下来,再度沉沉睡去。醒来,第二次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他的大帐之中,此刻正躺在他简易的床榻之上,里间并没有他的身影,然而隔了一层壁帘,却可以清晰的听到他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竟然让他们的人越过防线进入我朝境内,简直是荒唐!守城的将领是谁?立刻召他回来见我!徐扬,你去接手,守城之事暂且交由你……”
外间其实有很多人在说话,乱七八糟的讨论着什么,可是灵曦竟然只听得见他的声音,那样清晰,坚定而有力传入自己耳中,直达心底,抚慰着她战栗的恐惧。
她缓缓又躺了回去,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气息,耳朵听着他的声音,恍惚间仿佛记起——之前,他是不是抱了她?
又过了许久,外间议事的人才散去,灵曦听到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入了里间,他就那样出现在她眼前,她甚至觉得有些猝不及防,来不及收回视线,就怔怔的看着他。
十一似乎也微微一怔,随后才走上前,在床边坐下,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感觉已经正常了,方才道:“退烧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灵曦还因为他突然探到自己额头上的手而脸红心跳之际,他却已经又收回手去,她神思迷离,看了他许久,心忽然狂跳起来:“清容。”
是的,她终于察觉到是有什么不同了。他对她的态度,他说话的语气,他身上的气息,竟然通通都有所不同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可是直觉告诉她,有些事,似乎不再那样遥不可及。
十一仍旧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又转开脸去,只是眸中却已经不是冰凉。只听他淡淡道:“你好好休息,等身子好了我再做安排。”
她震惊,她狂喜,坐起身来,有些迟疑,有些小心翼翼,然而更多的却是不顾一切——她再次主动抱住了他,轻声道:“清容,我是不是在做梦?”
十一没有动,只是缓缓低下头,看着她缠在自己腰间的手,眸色恍惚而又迷茫。
那日开始,灵曦便彻底被安顿在了他的帐中。其实她身子原本便没有什么大碍,受惊过度加上轻微的风寒,不过两日便已经好了,然而他竟然再也没有说过要送她走的事情,灵曦自然乐得其果。
其实,她也并非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来得太快,太突然,甚至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可是她没办法让自己去深究,因为她等这一日,实在是等得太久。在她最彷徨的时候,他终于朝她靠近了一步,所以,她便愿意飞奔上前,扑向他的怀抱。
他对她说的话仍旧很少,偶尔才那么一两句,却都是淡淡的,少了先前的冷漠,她已经很满足。他在外帐之中制定战略或者商讨行军路线,她就在里间听着,直到外间都没有人了,方才会走出去,做些斟茶倒水的事情,因为怕打扰到他,话也不多说,偶尔见他闲了下来,才会开口。
那个夜晚来得有些突然,突然到即便她早已经预想了很多次,还是措手不及。
彼时,北漠军队刚刚获得一场大胜,这一役,可几乎算得上最后胜利前的一个里程碑。他十分高兴,下令在军中提前摆庆功酒,因此当夜,军营之中可谓是一片欢歌笑语。
这样的热闹,灵曦不愿意错过,可是又不愿意给他添麻烦,无奈只能还是缩在帐中,听着外间军歌嘹亮,杯酒热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帐中突然传来声音,灵曦侧耳听去,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因此便悄悄来到了前面,便果见十一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似乎喝了不少酒,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可是那眼睛,却又分明是清明透亮的。
灵曦见他已经除了身上的盔甲,只着了一身藏青色锦衣,便取过了一旁挂着的披风,上前搭在了他的身上。
她在他的帐中,仍旧穿的是普通士兵的衣服,因为不需要刻意掩饰女儿身,所以时常不戴帽子,一头青丝披在肩头,此时此刻,不经意间便垂了一丝下来,落在十一眼前。
他原本垂着眼,却蓦地看见眼前那一缕青丝,眸中微微一颤,顺着那缕发缓缓往上看去,便正对上女子娇俏的面容,关切的眼神:“你喝了很多酒吗?”
他的眼睛亮得有些骇人,灵曦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忍不住有些担忧,低下头来伸手抚上他的额,想看看他是不是有些发热。
可是就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前倾了些许,就那样印上了她的唇。
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灵曦想起这个吻,都还是恍惚的,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究竟是不经意的亲上来,还是一时情难自禁,或是别的什么……
可是此时此刻,他真的亲了她!灵曦脑中轰然一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奔头顶而去,脸上奇热,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那带着薄茧的手指,温柔的抚过她的眉梢,她的眼角,随后缓缓的随着她的脸移到后颈处,时轻时重的抚着。
灵曦霎时间全身力气骤失,跌进他怀中。
事情就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灵曦尝试着回吻他,立刻便换来他肆意霸道的掠夺。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灵曦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意志,以致后来是什么时候被他抱到内帐之中也不知道,只是近乎贪婪的呼吸着他的气息,鼻息交融之间,是她的刻意沉沦与放纵。
他的眸色始终是清亮的,可是那清亮的深处,又依稀有着某种迷茫。也许,这荆棘密布的一路走来,他早就已经迷失……
“清容……”
他鼻息沉重,微微喘着气,原本是想着忍耐片刻,却因她突然唤出自己的名,脑中顿时一热,将她压回床榻,按住她的肩头,眸中竟然染了一抹近乎妖冶的邪魅,与平时的那个他大不相同。
灵曦看得呆住了,他却再度低下头来,含住了她的唇,灵曦只觉得一个恍惚,仿佛看见他唇角勾起一个笑!
她的唇被他堵着,喊不出声,眼泪克制不住的滑落,只觉得自己在发抖。
……
当灵曦终于回过神来之时,已经被他拥在怀中,背后就是他温暖的胸膛。他温暖的呼吸就拂在她的耳际,微痒,却也是极其温暖的。灵曦悄悄偏过了头,便见着他睡着的容颜,依旧干净俊朗,嘴角微微上翘,一副餍足的模样。
简易的床榻很窄,两个人躺在上面本就有些拥挤了,所以灵曦翻身的时候虽然极其小心,却还是惊动了他。
只见他眼皮微微跳了跳,然而还是没有睁开,只顺手将怀中的人一捞,灵曦便整个的贴进了他怀中。
身子仍然很疼,可是她满心欢喜,已经全然忘记了疼痛,只是怔怔的看着他近在眼前的容颜,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抚过他的眉宇,鼻梁,薄唇,原本冰凉的身子也终于开始微微暖和起来。往他怀中埋了埋,终于还是再度情难自禁的唤了他一声:“清容。”
他似是听到了,模模糊糊应了一手,缠在她腰上的手更紧了,随后,喃喃的开口:“舞儿……”
灵曦的身子赫然僵住,紧接着,手脚再度冰凉起来,连脸色,都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舞儿,原来他唤的是舞儿。
她很想笑,却又很想哭。这样的结果,她早就预料到的,他的心里只有他的舞儿。她分明是知道的,而且,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代替独舞在他心中的位置。她只是想,他想着独舞也罢,念着独舞也罢,只要眼中有她薛灵曦,只要心中的一个角落偶尔会想到她,也就足够了。
连并存都不需要,只是想要他心中的一个角落而已。
已经卑微至此,却唯独有一点,她没办法接受他将自己当成独舞,正如此时此刻,她被他拥在怀中,可是,他口中唤的却是独舞。
不可以,这样,绝对不可以!
灵曦逐渐掰开了他缠在自己腰上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好在他睡得也熟,并没有醒过来。衣衫散落一地,她在床榻边呆坐了许久,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才终于弯腰缓缓拣起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的穿回身上。
穿好了衣衫,又取了束发带,缓缓将自己的头发束好,戴上帽子之后,才想起来这张脸不能这样,于是又蹲了下来,用手在地上沾了灰土,再胡乱的抹在脸上,却惊觉自己脸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过。有些慌乱的拭去那恼人的东西,她再度在脸上抹了一层土。
做完这些花了很久的时间,她这才站起来,看向床榻上仍旧熟睡的他,终于缓缓退开了步子,拖着极度酸疼的身子离开了元帅大帐。
对于她再度回到灶头军的营帐,第二天一早醒来的那一班伙夫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异,都围着她问长问短,探究她这些日子的去处。
对于这些,灵曦全都是淡淡一笑:“没有啊,十一爷派我去办点事情,办好了也就回来了。”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还给十一爷办事?”有人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莫不是十一爷好那口,召你去帐中侍寝吧?怎么,如今厌倦了,就将你赶回来了?”
灵曦从来不缺少混迹军营的经验,比这更粗鲁难听的话都听过,因此闻言也并不生气,反而扬着脸看向那人,笑道:“你有本事将这话拿到十一爷面前去说,让他回答你去?”
提到他,众人哪里还敢继续打岔,一时都散了。可是没想到,接下来灵曦面对的所有人,看她的时候几乎都是一副暧昧的神色,直让她心里发毛,终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抓了小吕来到营帐后,威逼利诱让他说出真相。
结果半晌小吕才吞吞吐吐的道:“昨夜,听说有人亲眼看到你跟十一爷在大帐之中……亲热。”
他并没有说得多直接,灵曦脑袋之中顿时轰的一声,也猜到是他和她在外帐之中亲吻的时候,只怕是让外面的守卫看了去,于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耷拉着脑袋回到了营帐之中。然而这样一来,灶头军中几乎没有人敢让她做事,全都将她当做十一爷身边的红人来捧着。恰如此时此刻,正是晌午最忙碌的时候,可是她却被赶到一旁,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鬼画符。
可是心头的鬼画符,到了地上,却全都演变成一个个清晰可见的字:“清容清容清容清容……”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
灵曦不觉抱紧了手臂,一颗心空泛到发疼。
之所以对她好,就是因为那一场遇劫吧?他心中最深的爱,最深的痛,通通都给了那个叫独舞的女子,因那一场蓄意谋杀,他失去了她,劫后,往生。而她,却恰恰与独舞相反,劫后,余生。所以,他竟不自觉将她当做没有死的独舞,所以,才会有了昨夜的那一次失控。
灵曦自始至终蹲在那里没有动,来来往往的人都会看她一眼,然而却都不曾与她说话。
过了晌午,最忙碌的时候过去,灶头军里的人也吃了午饭,坐在帐外晒太阳聊天,话题自然时不时扯到她身上,灵曦听在耳中,也如同没有听到一样。
小吕端了一个大碗来到她面前,递给她:“拿去吃,总不能被人说了两句便饭都不吃了吧?”
灵曦心头堵得慌,摇了摇头,低下脸来擦去地上的那些字迹。好在小吕似乎并不识字,也没问她写了什么。
正在此时,前方却突然传来消息,十一爷正在军中巡视,已经快到这边了,叫这边的人都打起精神。
灵曦心中咯噔一下,那一瞬间脑中竟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发现她不见了,所以才刻意找个机会过来寻她?可是这个念头刚刚浮出脑海,便立刻被她否决了,仍旧无精打采的蹲在那里。
小吕与她要熟一些,哪里见得她这幅模样,便拖了她跑到已经列队站好的一众士兵后方。
未几,十一果然在几个副将的陪同下,一路巡视着,一路往这边走来。
灵曦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透过面前人墙中间的缝隙看着逐渐走近的他。距离不是很遥远,可也许是阳光太刺眼的关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应该是一如既往淡淡的模样。而他,似是看见她了,又似是没有看见,毕竟她个子小,又站在后面,可是灵曦却总觉得身上一股股的不自在,便又低下了头,再不去看他,只呆呆的瞅着自己的脚尖。
十一的眸色极其不明显的加深了一层,上前与站在前方的赵辉说了几句话,又对着众人道了几句辛苦,给了几句鼓励,便又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