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宫。
“十一婶婶，我好累了，可以休息了吗？”
不离稚嫩的声音传过来，猛地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灵曦，几乎吓得她跳起来，看了看不离在那里扎马，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忍不住怨自己大意，忙的道：“离儿，快过来歇歇，别累坏了。”
左右她也不过是闹着玩要学功夫，灵曦从来也没想过要她真怎么辛苦。
不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忍不住嘟嘴埋怨道：“最近娘亲也总跟十一婶婶一样，怎么睡都睡不醒似的。离儿每天早上去见她，她都还在睡觉。”
灵曦听了，脸上忍不住微微一红。她会打瞌睡，确实是因为休息得不好。前天晚上在马车里窝在十一怀中一夜，昨晚又与他折腾了大半夜，今天一早又进宫来，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
想给自己醒醒神，灵曦索性站起来，笑道：“离儿，婶婶给你耍一套剑法，如何？”
话音毕，寒剑出鞘，记忆中那套青云剑法干净利落的一招一式已经流泻出来，看得一旁的不离欢天喜地，止不住的拍手叫好。
然而灵曦如今身手必竟不如从前，青云剑又是充满男子阳刚之气的剑法，不过耍了一半，便有些吃不消，不得已停下来，喘了口气，却突然听不离唤了一声：“十一叔！”
灵曦回头，果见十一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位置，朝着不离笑了笑。她心头一喜，迎上前去，仰了头看他：“我耍得好不好？”
十一见她微微出了汗，气还没有喘匀，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好。几时学的？”
灵曦狡黠一笑：“很早以前就学了啊，不过是偷师罢了。”顿了顿，又道：“你怎么过来了？”
十一将目光转向了不离：“我来看看离儿学功夫学得怎么样。”
不离不满的撅起了小嘴：“我练得好着呢！”说着竟真的站了起来，扎好了马步：“十一叔，你看我的马步扎得好不好？”
十一与灵曦在旁边坐了下来，还真的仔细看了看不离的马步，点头道：“嗯，不错，我看看你能扎多久。”
“好！”不离立刻憋足了力气，誓要表现给十一叔看看。
灵曦轻笑了一声，坐了片刻，倦意忍不住又袭上来，偷偷看了十一一眼，见他正微笑看着不离扎马，便索性将头一歪，靠到了他的肩上。
十一没有动，任由她靠着。
灵曦心中愈发的欢喜，安心的闭了眼睛，再次打起瞌睡来。
然而刚刚闭上眼睛不过片刻，手中却突然被塞进了一样东西，灵曦睁开眼来低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小小的纸袋。转头看了十一一眼，他仍旧看着不离，不动声色的模样。
灵曦低头打开纸袋，一看，差点高兴的叫出来。原来是一袋五颜六色的糖果子，每颗都不过弹珠大小，看上去晶莹剔透，必定是好吃极了。忍不住又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低唤了一声：“清容。”
他仍旧没有看她，只是低声淡淡道：“收好，别被不离看到了。她年纪还小，不能吃太多甜食。”
灵曦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一声，丢了一颗进嘴里，只觉得甜入心底，这才将剩下的收好了。抬头看了看天，忽然想起了什么：“清容，等天热起来，我再做雪藕丝给你吃。”
雪藕丝。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一样东西了。然而十一仍旧记得，淡淡一笑过后，点了点头。
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这种变化，十二是最先看在眼里的人。
在九王妃沈踏雪回到京城后的第五日，九王爷皇甫清宸在府中大摆筵席，虽然并没有明说宴席是因何而设，但这位九王爷行事向来乖张，不是常人能摸得透。然而十一私下却告诉了灵曦，其实这次不过是借着有个正式的场合将他的儿子成悦介绍给众人罢了。
当十一和灵曦相携而来的时候，当先见到他们的十二立刻就瞪大了眼睛，迎上前去，唤了一声“十一哥十一嫂”，随即却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我说最近十一哥怎么春风拂面呢，原来是十一嫂的功德。”
灵曦听了，转头看向十一。他最近脸色是好了许多，可是仍旧是喜怒不形于色，哪里瞧得出来什么春风拂面？
十一却蓦地挑眉看向十二，一脚就踹了过去：“少废话。”
十二跳着脚躲开了，大喊道：“皇甫清容杀人灭口咯——”说完便在十一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中逃开了。
而灵曦不知道的是，当中确实是有着典故的。
那日皇甫清宇召了皇甫清宸，十一和十二入宫议事，结果十一姗姗来迟，甫一进门，就让里面的三人都震惊了，随后，皇甫清宸和十二竟异口同声的大笑起来，而向来淡然的皇甫清宇，也微有些忍俊不禁。
十一正错愕，十二便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一哥，最近很是春风得意呀！”
面对着三人明显带着嘲意的笑，十一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知道，自己脸上竟然不知何时沾了一抹胭脂！
他想起早上临出门时去床头取玉佩，灵曦还睡着，唇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脸，没成想竟然就沾上了胭脂！
十一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自那以后便被十二抓住了把柄，说七哥向来夸他行事最周全，没成想竟然如此大意失荆州，况且他一路进宫来，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
而那三人虽然都好奇究竟是谁人竟能在他脸上留下胭脂，然而毕竟经了独舞的事之后，有些事也成了他们之间的忌讳，因此都只是暗自猜测，未能问出口来。
如今，十二方才知道，原来是这位十一嫂的杰作！他笑虽笑，然而心头也如同放下了一颗大石一般，兴冲冲的跑去跟皇甫清宇和皇甫清宸报信了。
灵曦一路随了十一来到王府后面的一个小花厅内，才知晓皇甫清宇竟然也在！
花厅内摆了宴席，却只有皇甫清宇和十二，并在一旁玩耍的不离和成悦二人。想来皇甫清宇此行秘密出宫，并不欲被外间人知晓。
皇甫清宇必定是已经从十二那里知道了什么，见十一和灵曦进来，也只是微微一笑。
此情此景，灵曦想起当初和这位七哥说过的话，忍不住微微有些羞涩，上前唤了一声：“七哥。”
“坐下吧，不用多礼了。”皇甫清宇含笑道，目光扫过十一，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味道。
十一难免还因着之前的“春风拂面”事件拉不下脸来，因此倒显得有些不自在，见不离和成悦在一处玩，便道：“七嫂没有来吗？”
灵曦心神一动，不觉偏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自若，似乎没有什么不寻常。
“一早就来了，跟九嫂说私房话去了。”
十二话音刚落，门口就已经传来了夕颜的笑声，随后，她和踏雪一起走了进来。
灵曦尚未曾见过踏雪，因此听十二唤了一声“九嫂”之后，方才站起身来，对着刚进门的两个女子唤道：“七嫂，九嫂。”
夕颜见了灵曦，分明一惊，看了十一一眼之后却笑了起来，凑到踏雪耳旁低低说了两句，踏雪看着灵曦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再后来原本在前院招呼客人的皇甫清宸也到了这里。一席晚宴，久未重逢的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灵曦眼见皇甫清宇和夕颜之间温情脉脉，而皇甫清宸的目光也几乎没有离开过踏雪，十二虽孤家寡人，与两个孩子也玩得极为融洽，最显得格格不入的便是她，十一尚能偶尔插两句话，谈谈笑笑，唯有她，一句话都说不上，眼神游走在众人间，最多的便是在十一和夕颜之间徘徊。
好容易等到众人都散了，灵曦随着十一离开花厅的时候，跟他穿过花园，在四下里都是一片安静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唤他：“清容。”
十一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她：“怎么了？”
灵曦顿了顿，方才道：“你刚刚见到七嫂，心中在想什么？”
十一微微拧了眉，没有说话。
灵曦走近了他，伸出手来，抚上他的心口处：“你，还有心动的感觉吗？”
十一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却仍旧不曾答话，眼眸之中却隐约有着深思的痕迹。
见状，灵曦轻叹了口气，笑道：“也许你现在还没有想清楚，没关系，你只需继续努力，告诉自己她是七嫂就好。”
她似乎总是纠结于他对夕颜是怎样，却从来不问他对她是怎样，仿佛她自己竟是个局外人一般。十一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转身继续往府门口走去。 这天晚上，将要安置的时候，灵曦突然问他：“清容，你喜欢孩子吗？”
十一若有所悟的看向她，灵曦却唰的红了脸：“我只是觉得，七哥和九哥的孩子都已经几岁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要个孩子？”
然而十一沉默了片刻之后，却只是道：“以后再说吧。”
灵曦见他神情微微有些冷凝，顿了顿，却又道：“可是，如今你也已经二十有四了，难道还不想做父亲么？”
十一翻了个身，背对她躺着，缓缓闭上了眼睛道：“很晚了，睡吧。”
灵曦没有动，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帷幔，许久之后，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睡着还是没睡着，她却低低的开了口：“我只是想你快乐一点，也许有了孩子，你会比现在快乐。”
他一动不动的躺着，也没有丝毫回应，想来是已经睡着了。灵曦原本也不曾指望他听到，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苦笑过后，便同样翻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灵曦迷迷糊糊醒过来之时，十一却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了。灵曦心中不觉微寒，自床榻上坐起身来，怔了片刻，突然赤脚下了床，来到梳妆台旁的矮柜处，打开那个小小的抽屉，取出了一个纸袋。
纸袋里，装的是那次他给的糖果子。
她一直都舍不得吃，只怕吃完了，往后就没有了，因此过去这么久，也不过吃了三颗而已。
然而此刻，她却忍不住取出一颗来，放进了口中，缓缓的回味着弥漫在口中的甜味。
那是，他那会令人上瘾的温柔。
*
近来朝中事情并不怎么多，早朝不过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十一同皇甫清宸并十二一起出了大殿，刚欲往中枢院的方向而去，宋文远却突然追上前来：“十一爷，皇上请您移步御书房说话。”
几个人同时停下来，十二禁不住好奇：“什么事？为什么只叫十一哥去？”
宋文远呵呵一笑：“十二爷，您为难奴才了，这话奴才如何答得上来？”
十一拍了十二一把，道：“行了，你跟九哥先过去，可能是军中有什么事，我去去就来。”
随着宋文远来到了御书房，跨进房中，十一讶异的发现皇甫清宇并没有在看奏折，而是坐在那里悠然的品茶，见他来了，便笑道：“过来坐。”
十一立刻便觉得有什么不对，有些犹疑的上前，坐了下来：“七哥，怎么了？”
皇甫清宇微微摇了摇头，亲手为他斟了杯才煮好的茶：“尝尝。”
十一微微有些心神不宁，抿了口茶，又看向他。
皇甫清宇淡淡一笑：“这是西越送过来的茶，说是叫做千红一窟，觉得怎么样？”
十一越发的不安起来，将茶杯放回桌上：“七哥，你知道我不会品茶。”
“你七嫂也不会品茶。”皇甫清宇轻笑一声道，修长的手指微微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可是她就爱这茶。”
十一脑中顿时“嗡”的一声响，抬起头来看向他，脸色瞬时变得不太好看起来：“七哥……”
皇甫清宇却不再说话，十一蓦地有些心慌起来：“七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想起昨夜在皇甫清宸府中，灵曦对他说有关夕颜的那番话时，是在花园之中，也许是被什么人听了去，传到了皇甫清宇耳中？
“十一。”皇甫清宇低低叹了口气，道，“也许有些事情，是我这个做七哥的忽略了。”
“七哥！”十一立刻站了起来，“我对七嫂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皇甫清宇却淡淡看向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一早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你知道，有关她的那些事情，我大可以让别人去做，至少不会让你为难。”
“七哥。”十一脸色微微发白，暗暗的握紧了手心，竟然答不出话来。
皇甫清宇微微苦笑，垂下眼眸来：“只是如今，突然让我知道我竟是这样在伤害我最器重的兄弟，你叫我情何以堪？”
仿佛被人扇了两巴掌一般，十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然而脸色却愈见惨白，站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皇甫清宇却也缓缓站起身来：“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做得实在是不够格。这段时间，你无须日日来觐见了，我想我需要时间想想。”
十一只觉得一阵恍惚，全身的力气似被抽干，整个人仿佛飘在天地间，找不到一点方向。
皇甫清宇缓缓走出了御书房，只留他一人站在那里，彷徨而又迷茫。有什么东西，似乎触动了他的心底，可是却又不该是如此！
他脑中前所未有的混乱，所有的思绪仿佛都搅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清容！”
当他独自踏上出宫的甬道之时，身后却蓦地传来了某个熟悉的呼唤。十一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了笑着追上自己的女子，眸色空洞得吓人。
灵曦刚刚与不离告别，特意绕去中枢院去了一趟，十二却告诉她十一并没有在那里。她本以为他可能已经出宫了，没想到却刚好在这里遇到他。可是他的脸色，却生生的将她吓住了，怔忡了片刻，忍不住靠近他两步，抬手抚上他的脸：“清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看着她，神情仍旧是迷惘的，只仿佛眼前的她根本不存在。
“清容……”灵曦有些慌乱起来，“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在她差点要急得哭出来的时候，十一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又看了她许久，仿佛才认出她来，随后，淡淡摇了摇头：“没事。”
灵曦如何能相信他没事，然而眼见他再度恢复了那淡淡的模样，即便她心中担忧齐天，也无从抒发，唯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真的没事？”
十一再度摇了摇头，却仿佛连说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转身继续往宫门口走去。
灵曦心中焦虑不已，只能跟在他身后，他走一步，她也走一步。
不想到了宫门口，他却突然看向她：“你先回府吧。”
灵曦刚欲开口问他要去哪里，却见他已经翻身上马，顿时将那句话生生断在喉头，微微一笑：“好。”
其实，他除却去东郊皇陵看独舞，哪里还会去别的地方？
灵曦心中清楚的知道，因此不问，也不拦，眼见着他打马而去，直至他身影消失，自己才转身入了轿子。
这一夜，灵曦知道自己必定是等不到他，因此并未刻意等他，可是在宫中见到他时模样却始终在她脑中徘徊。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到半夜的时候，灵曦忍不住披衣起身，来到了十一的园子里，见了秦明：“十一爷回来没有？”
秦明忙的迎上前来，低声道：“回王妃，十一爷回来了，这会子已经歇下了。”
原来他已经回来了！灵曦心头先是猛地一松，随后，看向那个没有一丝灯光的房间，心中的担忧却不知为何更浓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灵曦自然更是睡不着，靠在床头坐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灵曦就唤了翠竹进来为自己梳洗，赶在平常十一上朝的时间前来到了他的园子里，一问秦明，却得知十一竟然还没有起身。
灵曦本想着是赶在他上朝前来见他，能和他一起进宫，听闻此言忍不住讶异，想要进房去，想了想，却终究还会死忍住了，只是站在园子里等他。
一直到日上三竿时，十一方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蓦地见了垂头站在园子里的灵曦，忍不住微微一愣。
灵曦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一看，果见他的脸色比昨天还要差，忙的迎上前去，却没有说别的，只是笑道：“你怎么才起来，不用上朝吗？我等你一起进宫。”
十一目光不觉柔和了些许，淡淡道：“你自己进宫吧，最近……我要忙禁军营中的事情，可能大多数时间都会呆在那边。”
灵曦微微一怔，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大多数时间呆在那边？”
十一微微垂了眼：“回府不方便，我准备今晚搬到营里去住。”
灵曦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搬到那边去住？”她脸色忍不住微微泛白起来，片刻过后，仍旧站在那里没有动。
十一跨出门来，又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进宫么？”
“为什么？”灵曦抬起头来，蓦地开口问道。她脸色看起来甚至比他还要差，苍白到几乎透明，然而眉宇间，却是倔强：“为什么要搬到那里住？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因为我前天晚上问你孩子的事情？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清容，你若是不喜欢，那我以后都不提了，好不好？”
“没有的事。”他淡淡答了一句，“我说了是因为回府不方便。我先走了，秦明，回头你护送王妃进宫。”十一转头对秦明说了一句，又看了灵曦一眼，转身往园子外走去。
灵曦看着他的背影，咬住银牙，终于开口道：“又要开始了吗？将我拉回你的身边，又推开，反反复复，你觉得很有意思是不是？”
十一蓦地顿住了脚步，心头的某个地方，竟蓦地一痛。
“我不知道你这次又是在逃避什么，可是为什么你每次就只能通过逃避来解决问题？”灵曦声音微微发颤，“你觉得哪里不好，哪里不对，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寻求解决的方法，哪怕是要我离开，我也会帮你的！可是你总是这样，一言不发的就将我推开，皇甫清容，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绝望的？”
一颗心仿佛蜷缩了起来，痛到几乎不能呼吸，灵曦缓缓抱住了自己的手臂，难过得蹲下来，再不敢看他的背影，唯恐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十一却猛地转过身，走向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灵曦眸中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咬住下唇看着他。
他的脸色似乎比先前更差了，看了她半晌，眸中有苦痛又有迷茫，终于，他将她拥进了怀中。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要把你推开，我只是……真的有事去忙。”有些话，终究还是不知道怎样说与她听，所以，唯有选择避而不答。
灵曦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的滑落，靠进他怀中低声哭起来：“清容……”
已经四年了，她再不是当初那个勇敢无畏的少女，她所有的坚持和勇气在一次次的被他磨灭之后，所剩，真的不多了。如今，唯一支撑她继续下去的，不过是他偶尔的温柔。若他再将她推离一次，那就是她真正绝望到来的时候。
她哭的声音很小，仿若苦苦压抑着什么。十一抱着她没有动，心中钝钝的翻腾，眸中却时而清明时而迷茫。
灵曦只是哭了一会儿，便强忍住了眼泪，擦干脸之后，扬起的却又是笑容：“好，没事了。不是说要去禁军营么？我也要进宫了，回头再让人给你送些换洗的衣物过去，好不好？”
见她的模样，十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她一起出了府，一个上马一个上轿，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道而行。
十一和皇甫清宇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僵局里。之所以古怪，是因为十一认为自己才是应该受到责备的人，可结果是皇甫清宇在自责，并且用这种自责，无声的拉开了两兄弟之间的距离。
十一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朝堂上过，长期呆在禁军营里，只在极少的时间会进宫，然而也常常见不到皇甫清宇，即便是偶然见了，也只是他尴尬着唤一声“七哥”，而皇甫清宇却总是避开他的目光。
皇甫清宸和十二都看不懂这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皇甫清宸虽然有心过问，但他近来的心思却多都放在了刚刚回来的踏雪身上，因此便嘱咐十二去问问十一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二找了好几天，才终于在禁军营里堵住了十一，不由分说的将十一拖到了如意馆喝酒。
说是喝酒，十一竟然真的一进去就不停的喝酒，十二劝也劝不住，而且自己也是有心事的人，最后索性跟他一起喝了起来。
喝到一半的时候，两人都半醉了，十二终于想起来自己似乎是有事要问他的：“十一哥，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进宫？你跟七哥，为什么闹别扭？”
十一喝过酒之后的眼睛总是特别明亮，此刻微微眯了起来，许久之后，才突然轻笑了一声：“七哥说我喜欢七嫂。”
“噗——”十二一口酒喷了出来，吓得跳起来，酒都醒了，“你喜欢七嫂？！”
十一淡淡瞥了他一眼，缓缓靠到了桌子上，仍旧是半眯着眼睛，似是在回想什么一般，喃喃道：“……那时候，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来找我，说请我好好活下去，代她陪在七哥身边……后来，她说，如果有好的女子，七哥可能会喜欢的，就让我帮七哥留意着一点……”
十二依稀明白了当初给皇甫清宇选妃之时，为何十一那样不遗余力的去查那些备选女子的身世品性，原来是受人之托。
“……她说，请我帮她多多照拂离儿，没娘的孩子，总是可怜的……”十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候，夕颜眼中含泪，却还是微笑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么美，这么好的女子。他已经没有独舞了，可是七哥，竟然也要失去挚爱的她……
十二额头冷汗涔涔，却仍旧不敢确定十一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夕颜，刚要开口再问，却突然听到雅间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紧接着房门被扣了两下，如意馆女老板的声音传了进来：“十一爷十二爷——”
十二刚欲开口叫她走开，却蓦地看见她身后跟了两个朝中大臣，便拖了十一一把，让他坐了起来。
那两人见果真是这两位爷在这里，忙不迭的拱手见礼，又见雅间中只有二人，便沉下了脸对那老板娘道：“十一爷十二爷在此饮酒，怎能没有歌舞？今日你如意馆中不是新来了几个歌姬，去叫来为二位爷唱曲子！”
那老板娘虽知道十一等人每次前来基本都没有叫歌姬的习惯，但见二位大人开了口，喜能从中得利，便喜滋滋的下去安排。
十一仍旧坐在原位上没有动，十二站起身来勉强与那二人应酬了一番，才将二人打发了，回来再看时，十一竟然已经醉倒了！然而想起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十二还是禁不住胆战心惊。
当从外出归来的翠竹口中听说十一回府时，已经多日未曾见过他的灵曦喜得站了起来：“是吗？现在可是回了他园子？”
翠竹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是回来了，不过啊，是因为喝醉了酒被人送回来的！”
喝醉了酒？灵曦微微蹙了眉，来不及想太多，提裙便出了屋，往十一的园子赶去。
进了房，果见十一躺在床榻上，秦明正带了人服侍，擦脸的擦脸，换衫的换衫，见到灵曦，都忙不迭的行礼。
灵曦见十一喝得人事不醒的模样，忍不住泛起心疼，接过了婢女手中的帕子：“我来吧，你们先下去。”
细细的为他擦了脸，又拧了帕子准备为他擦身。小心翼翼的解开他的外衫，灵曦刚要回头去取帕子，然而却又猛地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他中衣的领口处——那隐约可见的一抹红，分明是女子唇上的胭脂！
仿若晴空炸开一个霹雳，灵曦只觉得连呼吸都僵住了，过了许久，才咬牙继续为他解中衣，可是刚刚将中衣领子拨开，她的手却蓦地缩了回来。
中衣领下，他的脖子下方，再分明不过的，分明是两排清晰的齿痕！
灵曦倏地站起身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让自己站定，看着那张依旧熟睡的面孔，却只觉得陌生。
缓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定下神，两只手缓缓捏紧又放开，顿了许久，灵曦才终于有力气转身去取拧好的帕子，再度回到床边，缓缓的擦过他颈下的那个齿痕。
十一睡了整整一夜，才在一阵头痛欲裂中睁开眼来，第一眼就看见灵曦靠在床尾的柱子那里，似是在打瞌睡。
十一缓缓揉了揉额头，坐起身来，再度看向灵曦，才发现她竟然是睁着眼睛的，根本没有睡！他心中疑惑，伸出手去捏住了她的肩。
过了片刻，灵曦仿佛才回过神来，猛地转头看向他，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意：“你醒了。”
“怎么了？”十一看着她，“你一整夜没睡？”
灵曦挠了挠头，笑道：“没有啊，不知怎么就打起了瞌睡。你昨天跟谁喝酒，怎么醉成这样？”
眼看她脸色苍白成那个样子，十一忍不住蹙了眉，又听她问自己昨天与谁一起，很是用力的想了想，方才记起十二的模样来，淡淡道：“跟十二一起。”
灵曦淡淡应了一声，见他要起身，便去取过他的袍子来，服侍他穿上身，方才又道：“你，今天还是去军营那边吗？”
十一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方才道：“嗯。”
灵曦为他系好了玉带，微微一笑：“最近还是那么忙么？”
十一似乎又微微一怔：“忙。”
“嗯。”灵曦缓缓缩回了手，“我想回去休息，就不送你出门了。你凡事当心一点。”
十一虽隐隐觉察她有些不对劲，然而近来被心中之事缠得混乱不堪的他却也无暇多想，只是淡淡点了头。
出了府，十一往军营的方向走了一段，却又拉住了马，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再进宫去见一见皇甫清宇。无论如何，他不想与七哥僵成如今这般的模样。
御书房中只有皇甫清宇一个人，十一得了允许进门之后，看着伏案忙碌着的皇甫清宇，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唤了声“七哥”。
皇甫清宇头也不抬：“有事么？”
十一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许久之后，方才咬牙道：“七哥，在我心里，七嫂就是七嫂，仅此而已。”
皇甫清宇闻言却并没有什么反应，直至批阅完了手中的那本奏折，方才抬头看向他，淡淡一笑：“是吗？就如同你对踏雪一般，只将她当成嫂子？”
十一蓦地一怔，抬头看向他，眸中又是惊诧又是迷茫，可是竟然回答不出他的问题！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夕颜和踏雪，二者在他的心中是不同的。
见他的模样，皇甫清宇却仍旧只是淡淡一笑：“十一，我还需要时间想清楚，我想，你也需要。”说完，他便又低下头去，翻开了另一本奏折，再不看十一，只是道：“若没别的事，你下去吧。”
十一心中似乎是满满的愧疚，许久方才艰难的转身，有些恍惚的离开了御书房。
却没有想到竟会遇到夕颜！他在远远看见她的那一瞬，心中便微微一震，想要躲开已经是不可能，唯有迎上前行了礼：“七嫂。”
夕颜本是无聊到极致，故而前来寻皇甫清宇的，却没有想到会遇见他，一时还以为皇甫清宇应该也闲暇了，心中一喜：“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七哥呢？”
十一也看得出她是来寻皇甫清宇的，因此只是道：“七哥还在忙。”
夕颜脸上分明浮现出一抹狐疑，叹了口气之后，却突然央他带自己出宫去走一遭！
十一顿时一惊。若在从前，此事也未必可行，更何况是如今？若然被七哥知晓，又不知是多大的一场风波？
“这么久了，我还没去过你府中游玩，就趁着今日吧？”夕颜笑着看着他，末了，却又垂下眼来，“你七哥最近越来越忙，根本都顾不上我，我在这宫中实在是无聊透顶了。”
十一心头一软，顿了顿，却已经点头了！
面对着这位七嫂的时候，仿似……总是没有法子拒绝。更何况，也许借着这个机会，可以稍稍改变目前这样的状况？
当被翠竹强行拉出来散心的灵曦蓦地见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个小太监之时，原本已经发凉的一颗心，顿时如坠冰霜！
他不是说他很忙吗？又为何竟然会在这大街之上悠闲的晃悠？而且，他似乎是在陪着那个小太监一般，灵曦甚至看到他付钱为那小太监买糖葫芦！
她脑中顿时又浮现出他颈下的那个咬痕，灵曦终于忍不住，大步上前，站在了他身后：“皇甫清容？”
十一和夕颜同时转过头来，见了她，十一蓦地一惊，微微拧了眉刚要开口，灵曦却已经一下就认出他身边的人——夕颜！
仿若五雷轰顶一般，她只觉得自己在发抖，若不用力支撑住自己，只怕就会倒下去！
“这就是你所谓的很忙吗？”灵曦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眼含绝望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朝着王府的方向跑去。
十一心中一乱，眼见着她越跑越远，只觉得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双腿，然而一转眼看到夕颜，心中却又不知为何微微一凛，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她怎么了？你不去看看？”夕颜忍不住道。
十一好不容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竭力克制住心中的波动，淡淡道：“她向来是这样，不用理她。”
然而夕颜怎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问题，见事情已经如此，便催促着十一，加快了速度朝王府的方向走去。
然而夕颜随着十一来到王府之时，刚一进门，却蓦地就迎来了大阵仗——王府中几乎所有的家奴都跪在那里，见到十一和她进门之后，便齐齐的行礼：“叩见皇后娘娘！”
夕颜此时一身的太监服，迎上此情此景，差点回不过神来，转头看向十一。
十一神色沉下来，看向秦明：“好好服侍皇后娘娘在府中游玩！”说完，他才又看向夕颜，道：“七嫂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疾步来到灵曦的园子里，入了房，却惊见灵曦竟然在收拾包袱！
十一三两步抢上前去，一把按住了她正在整理的包袱，偏头看向她：“你这是做什么？”
灵曦看着他，竟然微微笑了：“做什么？皇后娘娘大驾光临，难道我不应该叫众人在府门口迎接吗？”
十一依旧按住她的包袱，一字一句道：“我问你这是做什么？”
灵曦用力拉了两下，挣不过他的手劲，索性便放了手，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打算回家乡探望父母罢了。”
十一只是沉眸看着她。
沉默了片刻，灵曦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深深吸了口气之后，淡淡道：“十一爷，你还记得吗？当日我告诉过你，我也会绝望的。”
“为什么？”许久之后，他淡淡开口道。
“为什么？”灵曦只觉得好笑，“你问问你自己，当日说过的话，做到了吗？当日我说要你忘了你的七嫂，是你自己答应的，你说试试也未尝不可，可是到头来呢？你努力过吗？”
“你又知我没有？”
灵曦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我也不会再管你会不会忘记，你要记着她念着她，都随你去了。十一爷，我如今累了，想回父母身边尽孝，请你成全。”
十一的眸色愈发的沉了下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而灵曦自也毫不畏惧，坦然承接着他的目光。
视线胶凝许久，十一忽然扬手将手中的包袱往地上狠狠一掼，随后上前一步，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吻了下来。
他力气极大，另一手扣住她的双腕，灵曦竟然动也动不得，尚在思虑该怎么让他松开自己之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他顺势压倒在了床榻上！
“不要——”灵曦好不容易趁着倒下去的间隙，偏头避开他的唇，才终于说出两个字，可是不过一瞬，便又重新被他封堵住了双唇。
亲得这样用力，倒似要将她生吞入腹一般。
他，好像很不同寻常。这是灵曦在被他吻得气喘吁吁之后，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转而亲吻她的颈窝，灵曦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伸手抓紧了他的衣衫：“十一爷，皇后娘娘还在等你，你将她带回府中来，难道不去作陪吗……”
十一突然又抬起头来，凝视她的脸许久，忽然伸出手去固定住了她的脸：“薛灵曦，是你先招惹我的！”
这话听在灵曦耳中，却忍不住觉得好笑，她几时招惹他了？分明是他自己——
他的唇再度密密的落下，灵曦焦急的想躲开，可是根本无能为力，最终，竟情不自禁的开始回应他。
灵曦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不欲再看。
……
“不是想要孩子吗？”他喘息着，沉声道，“睁开眼睛来。”
灵曦听到了他的话，原本便微蹙的眉头，顿时蹙得更紧，终于还是咬了牙，哼哼唧唧，一个字也不说。
十一扣住了她的肩膀，刚欲发狠，门口却蓦地传来一声叩门的声音。
他一顿，灵曦却也听到了，也顾不得别的，睁开眼，一把拉开床幔，朝外道：“翠竹，不要进来——”
门口似乎顿了顿，随后传来的却是秦明的声音：“王爷，王妃，皇上来了。”
秦明说完这句，再不敢在门口停留，转身来到了檐下。又等了许久，十一方才从里面出来，束发微微有些凌乱，脸色也十分难看。
秦明自知有错，躬身不敢多言。
十一来到前院，刚好遇到正要携夕颜离去的皇甫清宇，眼见皇甫清宇愈发淡漠的眸色，心下忍不住黯然：“七哥。”
皇甫清宇只看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之后，便一言不发的拥着夕颜往外走。
“七哥——”十一还想追上前去与他说话，却见皇甫清宇回过头来，仍旧只是淡淡一瞥，却似另有深意。
十一看了看他怀中的夕颜，终究是顿住了脚步，想了想，决定明日再进宫去见他。
夕颜随着皇甫清宇上了马车，因为察觉到皇甫清宇与十一之间的不对劲，她自然要发问的，问了许久，皇甫清宇才终于不情不愿的告诉她十一是“为情所困”。夕颜恍然大悟的点头之后，漆黑的眼眸忽然滴溜溜的转动起来。
皇甫清宇看在眼中，不免觉得好笑，却不动声色的遮掩了过去，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十一再回到灵曦房中之时，她已经换好了裙衫，坐在凳子上，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架势，见他进来，身子更是极其不明显的微微一僵，只是神情虽然僵硬，然而脸上的红晕却怎么也遮不住。
十一上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却立刻就挪开一个位置，坐得离他远远的。十一微微拧了眉看着她，灵曦却只是偏头看向一边，刻意的避开他的视线。十一伸手想要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她却立刻就缩了回去，随后站起身来：“十一爷，您该去忙了。”顿了顿，却又似乎察觉到不对，改口道：“您该回军营里去了。”
天已经黑了，让他去忙，只怕也没有别的事忙。灵曦心中暗想着，左右他也是不愿意回府的，倒不如自己主动请他走。
她侧着身子站在那里，微微抿了唇，嘴角泛起倔强美好的弧度。十一惊讶于自己竟然能看得这样清晰，回过神来，忍不住掩嘴低咳了一声，随后方才淡淡道：“今夜我就在府里住。”
“哦。”灵曦应了一声，“那十一爷请回吧。”
十一微微皱了眉，叹了口气之后，方才道：“她想要出宫来散散心，七哥很忙，所以我陪她罢了。”
他，好像是在向自己解释？灵曦微微有些错愕，转了头看向他，顿了顿，却已经不自觉接口道：“难得十一爷那样忙，还有时间陪皇后娘娘。”
十一面上有些许不自在，转开头道：“我刚好进宫而已。”
只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解释，灵曦悲凉的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已经软了下来！至少他还愿意给她解释，也说明，他心里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许在乎的吧？
十一微微叹了口气，又道：“叫人准备晚膳吧。”
“嗯。”灵曦低低应了一声，便嘱咐人去准备了。
难得一起静静用过了晚膳，两个人的胃口却都不怎么好，草草吃了一点，便又让人撤了下去。
休息了片刻，盥洗过后，十一擦了把手转过身来，灵曦已经躺在了床榻上，面朝里面睡着。
十一也躺了下来，却一直睁着眼睛，微微有些心绪不宁的看着头顶的帷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始终都没有说话，灵曦听那一边他的呼吸似乎已经平稳了，便悄悄的翻过了身子，本想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睁着眼睛，看着她！
灵曦脑中轰的一声，待要再恢复之前的姿态之时，他却突然制住她的手腕，低头吻住了她。
灵曦早就知道先前他是没有尽兴的，却没想到这会子他还要再来，忍不住拿脚去踹他两下，却还是没能强过他。
十一缓缓的亲着她，灵曦不回应，他便耐心的在她唇上徘徊，灵曦终于忍不住轻咬了他一口的时候，他便整个人都压了下来，用力的将她的唇封堵住。
房间里有微弱的烛火跳动着。
灵曦仍旧不肯看他胸膛的位置，索性就一直看着墙面。
十一终于一把掰过了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在想什么？”
灵曦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
他额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灵曦看着，忽然伸出手去抱住了他，低低唤了一声：“清容。”
“嗯？”他低喘了一声。
灵曦顿了顿，方才道：“你是不是，应该娶侧王妃了？”
十一原本有些许迷离的眸色在一瞬间就沉淀了下来，声音也低沉：“你说什么？”
灵曦沉默了片刻，方才又道：“我不想以后王府子息太过单薄，你……”
自此，一直到半夜时分，才终于消停下来。
灵曦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躺在他身边，无力的喘气。
十一也没有动，呼吸只是微微有些沉重，然而那脸色却着实阴沉得吓人。
顿了片刻，却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将她拖进了自己怀中，俯身看着她，眉头紧拧着：“你到底在想什么？”
灵曦也蹙眉，目光在他颈下的那个咬痕上扫过，终于决定不再回避，待到身上恢复一些力气之后，便抬起手抚了上去：“我只是想，也许你需要——”
十一微微一僵，顺着她的手摸到那个地方，只觉得是有什么，可是自己却看不见，眉头不觉拧得更紧：“什么东西？”
灵曦看着他笑了起来：“什么东西？”她笑着，却突然微微撑起身子，靠近他的肩，随后张开口，重重咬下去！
终究不是不在乎的！她并不是没有想过他会有别的女人，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那样不堪的情形下被自己发现。她宁愿他将别的女人领回来，带到她面前告诉她他要娶侧妃或是侍妾，都可以。
也不知道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十一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却强忍着任她咬。
许久之后，灵曦终于松开了口，躺回了软枕上，笑：“我咬起来比她痛吧？”
十一微微一怔，恍然明白了什么，又在颈下的位置摸了摸，皱紧了眉道：“她是谁？”
“你问我？”灵曦挑了眉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又道，“我醉倒前，并没有见到女子。”
灵曦一惊，怔住了。
十一看着她，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她。虽然我并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咬痕，但我知道，没有她。”
灵曦微微咬住了下唇，不说话。
十一的手却缓缓的移到腹部，轻轻抚上了她那个位置的伤疤。
灵曦身子微微一抖：“做什么？”
十一的声音很低，仿佛低叹一般砸在她的心头：“你身子还没有大好，孩子的事情，不用着急。”
天！灵曦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震惊的看着他。
突然之间，为何竟仿佛一切都美好起来了？
翌日一早，十一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身，睁开眼来，看了看怀中的人，伸出手去，抚着她迤逦一背的青丝。
灵曦很快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间看了他一眼，却瞬间就清醒了，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样的幸福，对她来说，仿佛是偷来的一般，很惊喜，很惬意，却并不显得那么真实。
也许她可以确定他是喜欢自己的，可这份“喜欢”有多少，却叫她不敢深想。
“清容。”她低低唤了一声。
“嗯。”
灵曦伸出手来，找到了他的手掌，缓缓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手心。
十一似乎顿了顿，随后才缓缓收紧了手掌，将她握住。
灵曦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原本她要求的就不多，也许，就这样也足够了。
十一进宫之后不久，灵曦正在梳洗，翠竹却突然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跑了进来：“小姐，宫中传来了旨意，说是皇后娘娘请你进宫。”
灵曦手上动作一僵：“皇后娘娘？”
心中一时有些徘徊不定起来，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传召究竟是为什么。
“小姐，你不想去是不是？”翠竹成日里跟在她身边，其实很多事多少也知道一点，“要不，我去回了秦管家……”
“不必了。”灵曦迅速将一支簪子插好，“我去。”
到了宫门口，却早已有人在宫门口等着她。灵曦随了那人一路往后宫走去，所经的路线却是她丝毫不熟悉的，忍不住开口问前面那宫女：“皇后娘娘在哪里？”
“回十一王妃，皇后娘娘在甘泉宫等着王妃呢。”
甘泉宫，是前朝修建的温泉宫，并非是真的温泉水，只是常年将水温保持在和温泉一样的温度。灵曦是没有去过的，闻言便只是跟着那宫女往前走。
待穿过层层的屋子来到内殿温泉池处，还未入内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夕颜的笑声，似乎是和什么人在谈论什么。
灵曦得了通传走进去之时，才发现原来九王妃沈踏雪也在！而此时，她和夕颜都泡在温泉池内，见灵曦进来，依旧只是淡淡一笑的模样。夕颜却不比她，一见灵曦，立刻热情的招呼：“灵曦，你来了！”
那口气，倒似十分熟络一般。
灵曦怔忡了片刻，尚在犹豫要不要见礼，夕颜已经摆了摆手：“不要多礼了。”说完又看向了旁边的宫女：“你们先带十一王妃去更衣。”
等到灵曦也下了温泉池，方才低低唤了声：“娘娘。”
夕颜无奈和踏雪对视了一眼，道：“私底下不用多礼了，我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你见皇甫清宇的时候都会自觉地唤七哥，见了我就是娘娘？”
其实除却十一的那点心事，灵曦本身也是豪爽之人，闻言便轻轻呼出一口气，笑道：“七嫂，九嫂。”
闻声，夕颜点头便笑了起来，将仍旧淡笑着的踏雪拉开，将灵曦拉到了自己身边，指着踏雪对她道：“她这人性子就是这样，古里古怪的，你不用理她。”
闻言踏雪也不恼，只淡淡道：“人以群分，可见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灵曦微微有些诧异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虽说皇甫清宇从来都是温和的，但那几兄弟在他面前却还不至于规矩全无。而夕颜看起来虽然也是毫无架子，灵曦也从来不曾想过与她可以这样相处。
夕颜不再理踏雪，目光在灵曦的脖子处停留了片刻，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昨天，你跟十一是怎么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大打一架呢！”
灵曦忍不住脸一红：“昨天是我失礼了，请七嫂见谅。”
夕颜依旧只是笑：“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跟我说说现在你跟十一怎么样就成。”
一旁的踏雪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都快把脖子给别人望穿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分明不安好心。”
灵曦先是一怔，随后顺着夕颜的目光抚上自己的脖子，虽然并不能摸到什么，可是却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顿时红霞满面，捂着脖子低下脸不说话。
夕颜却笑得更欢畅了：“怎么到了我们面前就这么害羞？你跟十一打架那劲头哪儿去了？”
闻言灵曦更是臊得坐不住，忍不住就想起身，夕颜却只是拉着她：“行了行了，不笑话你了，好生坐着，我们说说话。”
灵曦忍不住又看了夕颜一眼，见她仍旧是满眼的笑意，心头低低一叹。为什么要是她呢？
夕颜见她盯着自己看，无奈的笑了笑：“你不相信我？”
灵曦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道：“不是，只是想起来十一爷说过，七嫂是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女子，所以每回见了七嫂，我总是忍不住……”
踏雪抬起头来，不动声色的看了这两人一眼，又低下头去。
夕颜先是微微蹙了蹙眉，随后却依稀有几分明了的点了点头：“所以说，你是在吃味？”
灵曦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只是没办法告诉她，并不算是吃味，而是为十一担心而已。
踏雪轻声笑了起来，眸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
夕颜瞪了她一眼，又看向灵曦，笑了起来：“想什么呢？难得十一是他们四兄弟中与我谈得来的一个，结果还要让你吃味！你知不知道十二和她们家老九是怎么说我的？一个说我是妖女一个骂我是祸水，难得有十一这样一个小叔子，我可看重得很呢！”
她说得好笑，灵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却依旧不见得多坦然。
夕颜忍不住低叹了口气，看向踏雪：“你看这丫头，跟十一在一起久了，也是个不会说谎话的料！笑都笑得这么勉强！”
踏雪但笑不语，灵曦脸上一热。
夕颜却又握了她的手，道：“难怪我说你每次见了我都一副不自在的模样，就是因为十一那句话？那我告诉你，十一肯定是在逗你！你们是不知道，十一去西越接我到花都的时候，一路上那个神不守舍的模样，我看了都觉得难受！”
闻言，灵曦立刻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然而仔细回想，十一接夕颜到花都之时，不正是他为了独舞要自杀之后？想到这里，灵曦忍不住又沉下心来：“那是因为……独舞吧。”
夕颜却笃定的摇头笑了起来：“不是。那个时候我还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只知道他有你这样一个王妃，并不记得独舞，原本不该确定。可是后来想起之后，却肯定了他那时不是在想独舞，至少不是完全。若是在想独舞，他不会在越靠近花都的时候，越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灵曦眼中顿时一片惊诧，说不出话来。
他……会为了她而魂不守舍？可是那段时间，他为何突然决绝成那个模样，恨不得世上从没有过她这个人一般？
“独舞是个好姑娘。”提及独舞，夕颜眸中也忍不住带了些许苦涩，“那也应该是十一此生第一次动情，更何况独舞还是为他而死，所以十一放不下，忘不了是再正常不过的。”
“我知道。”灵曦的心也忍不住揪了起来，“更何况还是我父亲——”
“可是你也是个好姑娘！”夕颜偏头看着她，再次笑了起来，“连皇甫清宇都这么说，是不是？我亲眼见到了十一在独舞死之后的痛苦，即便到了如今，他还是郁郁寡欢。可是我相信，你会让他重新笑起来的。”
让他重新笑起来……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灵曦蓦地记起了当初，自己不顾一切的靠近他讨好他，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是如今，自己竟然变得如此患得患失起来！
夕颜看她的模样，笑着和踏雪对视了一眼。
灵曦略略有些恍惚的看着面前这张绝美的面容，心里，依稀有什么东西缓缓的尘埃落定。
夕颜却又凑过来道：“十一的性子，我们都知道，你不逼他是不行的——”
踏雪忍不住往夕颜身上掬了一捧水：“行了，你别出馊主意了，人家小两口的事情，瞎掺和什么？”
夕颜怨愤的看了她一眼：“那是因为你们家老九不用逼，就跟疯魔了一样！”
踏雪轻笑了一声：“如此看来，七爷也疯得不轻了？”
灵曦看看踏雪，又看看夕颜，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七嫂，我知道了。”
这一日，十一进了宫，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没有见到皇甫清宇，反而见到了闻讯匆匆赶来的十二。
十二一见他还在御书房门口等着，立刻拉着他来到了回廊处，劈头就道：“十一哥，你前晚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什么？”十一拧了眉看着他，似乎完全记不起来自己说过什么。
十二急得额头青筋突起：“七嫂啊，是不是真的？”
十一忍不住一阵错愕，回过神来，却转开了视线。
十二忍不住暗暗叫苦：“十一哥，你要吓死我吗？我还以为那是我喝多了听错了！也就是说，七哥现在之所以这样对你，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
“我对七嫂——”
十一刚欲开口说什么，十二却猛地打断了他：“你不是不知道七哥对七嫂是怎么样的，现在你突然这样，更何况七嫂还跟你走得那么近，若我是七哥，估计想杀了你的心都有！你还来见他，七哥会想见你才怪！”
十一忍不住捂住了他的嘴：“闭嘴！七嫂于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还能是什么样？”十二满眼的失望，“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要让七哥相信那只是他的误会，否则别无出路！”
十一不欲再听他说下去，一把拨开他的手，转身往回走。
刚刚来到御书房门口，却突然就听到皇甫清宇驾到的声音，十一又等了片刻，果真便见到皇甫清宇缓步前来，忙的迎了上去：“七哥。”
皇甫清宇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跟我进来。”
御书房内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味道，皇甫清宇在上首坐着，许久也不曾开口。十一静静站了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上前：“七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皇甫清宇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十一沉吟了片刻，方才低声道：“我承认，我对七嫂，确实与旁人不同，甚至我也以为自己对七嫂动了心。可是七哥，我现在才知道并不是这样。舞儿没了，我几乎活不下去，那时七嫂也以为她自己要死了，可是她满心想的就只是腹中的孩子和你……她那么好，她甚至一点都没想过自己……我那时只觉得上天不公，我很心疼她，甚至一时意乱情迷，以为自己喜欢了她……”
“所以，当你听说她要跟南宫御成亲的时候，不顾一切的就去了大楚？”皇甫清宇仍是淡淡的模样，开口道。
十一闭了闭眼睛，艰难道：“是。我那时其实是抱着失望的心情去的，我想去看看她的那些情深意重是不是都是假的，可是……”
可是，结果却是她失忆了，把有关北漠的一切，通通都忘记了。
他愈发的觉得心疼，所以，也近乎茫然的越陷越深。
“七哥，我也是到昨日方才知道，我心里虽待七嫂与旁人不同，可……毕竟不是男女情爱。”十一低低说完，又抬头来看他：“七哥，你可信我？”
“你真的想清楚了？”皇甫清宇道。
“是。”十一点了点头，眸中带着殷切，看着仍旧淡然的皇甫清宇。
片刻之后，皇甫清宇却只是淡淡一笑：“十一，这些年来，你是愈发的糊涂了。你还记得当初来我府上与我对弈的时候么？那时候，你尚且可以偶尔与我打成平手，而如今，只怕我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将你杀得落花流水吧？”
十一默然，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皇甫清宇微微一笑：“我姑且信你，也希望，有朝一日能真正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