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有古话,襁保着的孩子,一天一个样,睡得好,才能长得好。
毛绒绒的毯子裹着孩子柔软的身子,揭开面罩,喻妈兴高彩烈地把孩子抱到她跟前,指望着她能伸手抱抱。
然而,诸安心却懒懒抬眸,目光只凝聚在孩子脸上不过一秒,便迅速调开。
神情冷淡,心如止水,“奶奶,我很累,先上楼休息了。”
老夫人面色掠过一抹白,看着那抹转身上楼的影子,嘴角抽了抽。
喻妈怕老夫人生气,忙不迭劝解,“老夫人,少奶奶最近老失眠,你看她眼角圈圈黑,精神也委摩不振,她可能真的很累。”
唯有身体不舒服,才能解释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碰一下。
“但愿吧。”
老夫人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走向自己的起居室。
喻妈把孩子递给了身边的下人,跟着老夫人上楼。
走至拐角处,老夫人回头,看着喻妈的目光幽然深邃,“喻妈,问下白亮,千荨病情如何?”
喻妈躬身回,“白亮女友得了绞肠纱,他送她去医院了,是阿漠等人送少奶奶去瞧的病。”
说完,喻妈拿了电话,拔通了田媛号码时,走到一幅壁画下,电话通了,田媛与她一番交涉后,她走了回来。
“老夫人,田医生说,少奶奶病情不容乐观,她的情绪波动太大,喜怒无常,提到伤心的事,甚至还会颠狂,让大家尽量不要在她面前提及有关盛荷的事。”
想要诸安心病好,盛荷是个关键点。
可是,盛荷已经不再了。
老夫人又叹息了声,第一次絮叨,“作孽。”
“喻妈,你说咱们费家做的什么孽?好不容易有了曾孙,却遇上了这么一个女人,在她心里,孩子比母亲更重要。”
按理说,母亲与孩子,同样重要,一个生她的人,一个她生的人。
二者无从比较。
可是,从诸安心一系列反应看来,生她的人重要她生的人。
“这个……”喻妈沉吟,作思考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半天,才幽幽道,“这个是要看时间段,而且看人的。”
世人千千万,有的疼爱她生的人,有的心疼生她的人,不过,如果要做选择的话,多数女人就该倾向于她生的人。
毕竟,孩子尚未成人,需要母亲的疼爱,而母亲是成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
明知道喻妈的意思,老夫人还是心存侥幸,其实,喻妈知道,她是心疼那刚出世的费家第四代,费承颐少爷。
怕说错了话,喻妈措着词,一字一句慢慢吐着,“如果孩子还小的话,女人应该会更心疼,相反的,如果孩子成人,而她母亲又年迈失去生活能力,她可能会更倾向于老人,保护弱者是普遍多数人的常态心理。”
“可是,承颐也未成人,她怎么就……那么心狠。”
老夫人盯着诸安心消失的方向,叨念出声。
这辈子,大风大浪什么没经历过,二十年前,费家遭受重创时,她顶着各界压力,强撑着一副破败的身子,天天与络绎不绝催债的人周旋,在她的努力之下,费氏重振旗鼓,甚至凭着她的孤勇,在商界杀出一条血路,从此所向披摩,费氏的江山,是她含泪染血打拼出来的,所以,她绝不会留给外人,除了费家的人,其余那群狼子野心,吃里扒外的人,一毛也别想得到。
商界,老夫人是出了名的女强人,生意场上,她总能凭借着睿智的头脑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然而,费南城与楚千荨的这段姻缘,她只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感情这个东西,除了当事人,没人可以插手。
盛荷在楚千荨心中的份量,以前,或许她不知道,现在,她懂了,可惜,太迟了。
“喻妈,打电话给城儿,让他下班后来书房见我。”
“好的。老夫人。”
初春的枝头,铠铠白雪的冰寒,压不住绿色春意盎然。
老夫人裹了件厚厚棉服,立在百叶窗边,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雪景,楼下是一大片花园,对面是一个宽阔平地,茫茫白雪覆盖,依稀能瞧见瑞雪缝隙里钻出来的绿草嫩芽。
费南城回来时,就看到了老人临窗而立的一幕。
“奶奶。”
抬手解开拉链,脱下厚重的大衣,身后的人已伸手接过,随手挂在了角落的衣架上。
听闻话音,老夫人顿了顿回头,看向孙儿的目光多了抹平时没有的柔情以及担忧。
“陪奶奶品一品。”老夫人手一扬,目光落至桌案上的那台泡荼荼具上,玉清正在动作熟练地泡荼,一盏白杯递了过来,“少爷,慢品。”
“大红袍,比普洱更正宗。”
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转身朝他而来,微微矮身,坐到了荼具面前的椅子上。
费南城就着她对面坐了下来。
老夫人执起热荼,细品了口,唇齿留香,展颜一笑,“咱们婆孙俩,许久没这样品过尝了,细细想来,这还是第二次吧!”
第一次,与孙儿品尝,是五年以前,那时,他刚满过二十,精神状态不好,鎏金别墅总是传来恶耗,说她孙儿已咳嗽吐血,命不久矣,她第一次开始胆寒,找了八字先生算命,从那年开始,她就开始替孙儿物色旺夫的孙媳人选。
第一次惊险后,费南城死里逃生,来老宅看她,热泪纵横的她,把他叫到了这里,婆孙俩整整品了三个小时的荼,可是,她们交流的语言不下五句。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的脸并未受伤,更不知道他的腿没断,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他隐瞒了所有人,连她也没放过。
她不怪他。
“嗯。”呷了口荼水,嘴里荼香四溢,费南城轻轻应着。
“奶奶想讲什么,但说无凡。”
自从他以真面目示人后,他不觉得他与老夫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生意的事,我不插手。”她相信孙儿的能力。
只是……
见老夫人面情凝重,欲言又止,费南城长眉微拧,面目沉静,“你想说承颐的事?”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是微不可闻一声叹息。
“城儿,好歹是咱们费家的长孙,又是你的亲生孩子,你与他妈怎么个打算?”
费南城半阖的眼帘,遮去了眸子里那抹即将泛起的冷寒。
沉思片刻,他一字一顿回着,“奶奶,这事,从来不掌握在我手上。”
老夫人的心陡地就提起来,她这个孙儿,虽然,城俯深,人也老沉,可是,在感情问题上,就等于是个白痴,听了这话,老夫人着急啊!
“城儿,不管她是楚千荨,还是诸安心,只要她出生年月是真的,那么,就是这辈子注定的妻子,奶奶很早以前就说过,奶奶相信命。”
命中注定,是老夫人这辈子最信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