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间幽暗的屋子,寂静无边。
轻轻飘动的纱曼,掩住了那抹临窗而立,略显庸肿的身躯,风韵犹存的女人正讲着电话,傻哑如沙子划过的嗓音,轻轻流泄在空气里。
“玉希,你……在哪儿?无论如何,你得给妈妈报个平安,妈妈很担心你。”
久久得不到儿子的消息,费美兰着急又慌乱。
晕迷醒来后,她就一直呆在这间屋里,不敢出去,更不敢见老夫人,在老娘心中,她与金玉希有多少份量,她自己是知道的。
在说这件事,除了叶唯昭外,恐怕还牵扯上了费南城。
任何事,只要与他沾上边,她们便没丁点胜算。
“我没事。”对方沉默了一阵后,庸懒的声音飘了来,气定神闲,并未半分慌乱。
听出金玉希状态良好,费美兰稍稍放下紧崩的心,她抓紧着话筒,深怕儿子下一秒就会挂掉,要知道,这通电话,她是好不容易打通的。
“玉希,放了费相思吧,咱不能一错再错。”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后,金玉希如磨沙一般的声音再次入耳,“你怕了?”
嗅闻到冰冷的气息,费美兰皮眼一点,心里咯噔一声,胸腔跳动的那颗心,更加无比慌乱,“不,不是,希儿,你听我说。”
费美兰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下,低沉又轻缓道,“我不是怕,你妈这辈子,从来不惧任何人。”从前,对老太太表现出来的美乖巧与温顺,不过是刻意装出来的而已,目的,是想在老夫人心里谋得一席之地,念在自己终日伺候她的辛劳上,能在撒手西归之时为她与金家多留些财产。
事到如今,费美兰似乎已不再乞求了。
她的声音柔得不能再柔,“孩子,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掉入火坑,你走后,虽然费家并未报警,可是,凭费南城今时今日在这座城市里的地位,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她想劝儿子回头是岸,但,似乎迟了些。
“回不了头了。”
金玉希的声音低沉如恶魔,沉默两秒后,极薄的唇轻掀,吐出的字语,轻柔又不失清冷,“妈,你不用管我,一切自有我承担,不论如何,我会安排你与爸的后半生,至于金蕊……”
他想到了妹妹金蕊,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从未参与我们的斗争,费南城不会牵怒于她的。”
这些话,让费美兰心口一震,眼底全是哀伤,唇瓣轻轻颤抖,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才能阻此儿子疯狂的行为。
只能失声叫喊出,“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金玉希没说话,回答她的是无止尽的沉默,见儿子一意孤行,费美兰眼睛里喷射出生气的火花,她尖着嗓了喊,“金玉希,你不能为了个不爱你的女人,断送了大好的前程,弃我们一家子于不顾。”
费美兰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亲手调教,栽培出来的优秀儿子,最终却因一个并不出色的女人而葬送,这样的事实,她接受不了。
不管母亲尖亢的纳喊,金玉希毫不犹豫切断了电话。
嘟嘟的声音敲击着费美兰的耳膜,她再受不了地继续尖喊出声,哪怕是她喉咙喊破,她没办法再打通金玉希的电话。
金玉希手上挟持着费相思,顾不得那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匆匆走到门边,瞥了眼不知何时悄然来临的像山一般的压迫的人影,听闻门响,一张陌生的男人脸凑了上来,语调温和,“兰姑,请您回屋,谢谢。”
费美兰知道,念在她是费家女儿的份上,这陌生人才会对她如此客气。
“好。”费美兰转身,不过一秒,趋男人收回腿隐于暗处时,她迅速转身,肩膀撞开了男人,像飓风一般冲了出去。
男人面情一片惊惧,鼻冀收缩,带头沿着费美兰消失的人影疾步追去。
漆黑的夜晚,清晰又仓促的脚步声钻入耳,费美兰知道后面追逐的人影,像马拉松赛跑最后的冲刺般,她拼尽全力,拼着最后一口气,疯狂冲过幽长的梧桐林,断魂桥,向着对面那道白色的台阶而去。
顾不得喘息一口,费美兰抬手拍门,起初里面的人并不理会,然而,敲门声顽固又急促,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响亮,也突兀。
门吱牙一声开了。
费美兰扬首,气息不稳时,慌乱中,她看到了白亮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庞,或许是熬夜的关系,白亮精神并不是特别的好,见了门外的人,并无半点诧异,“兰姑,有事?”
这女人不好好在屋子里呆着,跑这儿来干嘛?
少爷已经够辛苦了,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他都在帮忙处理着费氏的事情,她到跑来捣乱。
对于白亮来讲,凡是对费南城没有好处的事,都是捣乱行为。
“白亮,南城在吗?”
白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犹豫时,只听里面传来声音,“白亮,让她进来。”
“是。”金主下令,白亮哪敢不从,只得挪移开了身体,一副邀请状。
而追逐过来的黑影,大步跨上台阶,个个面色冷惶而黯然,费美兰回头看了一眼,抖瑟着心口错过白亮的身体走了进去。
那几抹人影,眼神与白亮交汇过,垂首恭敬退走。
屋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明亮的灯光下,男人低垂眉眼,正聚精会神翻阅着手上的文件,黑色的睫毛,密而长,像两把小小的扇子,挺鼻白鼻,漂亮的唇型,流畅的下颌骨线条,黑色真丝衬衫,衣襟解开了两颗,露出大片小蜜色肌肤在外,袖口挽于手肘,强实的肌肉总,无时无刻不给人安全感,听闻脚步声,并未抬头,仍旧拿着手上的笔,细细密密的勾画。
费南城这个人,做任何事,专注度极高,似乎外界很难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力。
“南……南城。”
费美兰从没细细打量个这个侄儿,在她心里,金玉希是最帅最有能力的。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不论外表,或是能力,金玉希都不及费南城一半。
或许,这也正是老夫人一心喜欢他的真正原因。
承认别人的儿子比自己的儿子优秀,需要理智,哪怕那个人是哥哥的儿子。
“有事?”费南城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工作。
话音清冷无比,如冬天的清泉。
费美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手指紧紧攥着,因为出身,再加上她是商界里绰号为冷血蜘蛛的女儿,她事事好强,从不向任何人,任何事折腰低头,她没想到,要如了一辈子的她,如今因儿子的事,必须得放下身段,哀求一个晚辈后生。
“我知道……”费美兰嗫嚅着,“玉希不对,可是……念在他是你表弟的份上,放他一马,可好?”
费美兰断断续续的声音,如久远尘灰的吊子,压抑也痛苦。
若不是为了儿子性命,她又怎么会这样折磨自己。
窗外,夜色正浓,无数的香花,正在悄然绽放,幽幽淡香从外飘越而来。
费南城坐在椅子上,至始至终,动作未有丝毫改变。
见费南城对自己的话置若未闻,费美兰彻底慌了神,六神无主了一般,再次出口的声音,带了浓浓的乞求,“城儿,就当我这个做姑姑的求你,玉希,毕竟是金家唯一的男丁。”
费南城面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眉心的刻痕,一点点放平,抬起的眼眸,染上有史以来的嘲讽,“那么,我呢?”
话语轻柔,只是,眼睛里闪耀的那抹犀利暗芒,并未逃过费美兰的眼睛。
心里丁冬了一声,费美兰捂住了心口,不知道是不是作贼心虚,她似乎并不敢迎视费南城那双如子雪亮的瞳仁,这双眼睛,漆黑而深邃,像是一张密密的网,又像是湖泊寒潭,更像是秋刀霜剑,弥漫的那缕戾气,似要斩去她的灵魂。
他太像哥哥了。
想到哥哥,费美兰心口一怔,心脏处,像是塞了汲了水的棉花,让她艰涩到无法说出一个字。
费美兰苍白的面容,尽收费南城眼底,他嘴角扯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兰姑,脸为何为么白呢?”
“可能……是感冒了。”费美兰歇力掩饰,她不想让侄子看出任何破绽。
费南城是何许人,岂容他人如此搪塞。
眼眸里的那抹笑,渐渐勾深,薄唇掀动,“告诉金玉希,放了费相思,不然,你们金家全部随他陪葬。”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当然,金蕊除外。”
那个天真无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在童年时,经常追在屁股后面,那时,他已经残了,而她并不嫌弃,经常送礼物过来,每次宴会,只要他一出现,她必然会眨巴着一对乌黑的眼珠过来,温柔地安慰他,眼睛里的心疼是真正儿的,并不像其他费宅里的虚心蛇委的人。
有一年的元宵,金蕊放了个孔明灯,还在孔明灯上写了行心愿:愿南城表哥早日康复,有一个健康的心理。
孔明灯撕破了道口子,半空坠下,落于后山庭院的一片芭焦叶上,白亮捡了回来,递给了他,那时,他冰凉的内心,接触了第一缕清凉的暖流。
费南城铿铿有力的话,掷地有声,如柄利箭重重划在了费美兰心上。
费南城的意思非常明显,没任何情面可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