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软以为刻了樱花就能离开，可千叶芳子的手段不止于此。
他被送到一处幽闭的山林里，听说那是东瀛人为了培养特务，特地开辟的一处荒林。
像时下很多新式的西洋人开办的学校，那里有学生，有教练，也有训练场地，隐秘且偏僻，藏着侵略者不为人知的残忍的意图。
阮软甚至没能回去和杜宁他们见一面，就被千叶芳子以身份特殊，不便暴露为理由送到这来。
直到出任务之前，他们都只能在这待着。
此刻阮软坐在食堂里，对这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尚未缓过神来。
“师傅，你也是这样过来的吗……”阮软缓缓抚上自己左边的胸口，喃喃自语。
已经好几天了，那朵樱花像带了刺，从皮肤刻到心里去，疼到四肢百骸。
他还记得那天千叶芳子说，你要忘了自己的民族，忘了自己来自哪里，从今以后，你有新的身份了，而这身份，将会跟随你到老，到死，永世不得抹去。
真的忘得掉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师傅是因什么而死，民族仇恨，岂能说忘就忘。
“阮软，阮软？”一个青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阮软用力喘息着，因着心里想到什么而愈发激动，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颔首看去，是梁晋轩，和他一同进来的，现在也是他的室友。
阮软笑了笑，“我没事。”
“诶呀没事就好。你赶紧把饭吃了，等会要去靶场训练呢，听说教枪法的山本先生凶得很，迟了不知道要受什么责罚呢。”
阮软点点头，“好，马上。”
梁晋轩拍拍的肩，顺势坐下来等着阮软吃完。
这间东瀛人创办的军校里，有日本特务，也有像他们一样被俘虏而来的华人间。谍。
梁晋轩便是其中一个。
他个子不高，身材也弱不禁风的，带着副眼镜一股书匠气，听说父亲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后来被东瀛人抄家了，辗转好多地方到了这里。
梁晋轩为人热情大方，看起来像个没心眼的孩子，阮软不太确定他目前真实的政治立场，只与他保持普通的朋友关系。
阮软抓紧时间吃了饭，拿起餐盘正准备离开，就见迎面走来几个东瀛人。
他们用日语交流了一句什么，其中一个瘦高个便抬手拦住他，用不太标准的口音问：“你是，中国人？”
阮软蹙眉看了他一眼，低头想绕道走，瘦高个鼻子哼了口气，挡住他的去路。
接着，那东瀛人把自己餐盘里的残羹剩菜，尽数倒在阮软的餐盘里，一脸得意洋洋，说了句阮软听不懂的日语。
阮软眼神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说人话。”
瘦高个又重复了一遍，阮软越听越烦躁，正想开口骂他，被人拦了下来。
“诶诶，别冲动，他说的是，让你帮他把这些残食倒掉。”梁晋轩说道。
“帮？”阮软冷笑，“要我帮可以，跪下来求我啊。”
这几天他多少也有听说过，这里是东瀛人的地盘，于是这些日本士兵便经常联合起来欺负华人。
本身呆在这的华人，大多是不认祖宗的，这在那些东瀛人眼里就更可笑了，他们借着自己的民族“优势”打压华人，而这里的华人也只能委屈求全。
他们以为阮软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于是更加变本加厉，把其余的残羹剩菜倒过去。
阮软手指紧捏着餐盘，指尖泛白，“晋轩，你告诉他们，我不会帮人渣做任何事。”
“这……”
“说！”
梁晋轩踟蹰了半天，终是把阮软的话翻译给那几个东瀛人听，虽说他还刻意把话里的针对处理的不那么明显，但那些人一听说阮软敢违抗他们的命令，一下就怒了。
一个又矮又胖的东瀛人跳出来，一脚揣在阮肚子上，连同那装着残食的餐盘，一起倒在地上。
他们怒瞪着他，朝他骂了一句日本话。
阮软手握成拳，指尖似要攥近肉里，他猛的站起身，捡起餐盘朝他们扔过去。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想叫我做什么我就得听你们的，笑话！”阮软怒不可碣。
他一张小脸气的通红，有人听见动静过来，知道他一个华人敢和东瀛人对着干，都在等着看好戏。
食堂是西式的，天花板上有吊灯倒映下来，将他衣服上的油渍照的反光。
瘦高个站在最前面，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捂着头吃痛，一声令下，身后几个跟班便上前把阮软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梁晋轩看的着急，忙劝道，“阮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快跟他们道歉。”
他们人多势众，又觉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捏准了不敢有人反抗，态度更加嚣张，直接挥起了拳头。
阮软咬着唇，眼眶微红，却不肯求饶，“怕他们做什么，有种就把我杀了。”
梁晋轩急的团团转，又不敢上去拉开他们，眼看着那些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阮软脸上，像是要把人打死的架势。
倏然，有人喊了声，“山本教官来了，所有人去靶场集合！”
闻言，那些人哪还有围观的心情，纷纷往食堂外跑去，那几个东瀛人也不敢怠慢，临走前还不忘补一脚，用日语骂了句混蛋。
等人走的差不多，梁晋轩才敢上去扶起阮软，担忧道：“你没事吧？”
阮软被打的喘不上气，脸上也全是血迹，他抬手随意抹掉嘴角的血渍，眼神有些发狠。
“这些人，不得好死！”
梁晋轩叹了口气，“这地方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你得忍着，才能生存下去。”
忍？他可以忍，可那些恶徒根本不会放过他们。
就像那些东瀛人屠城的时候，连妇女小孩都不肯放过。
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才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梁晋轩扶着阮软站起来，替他拍掉衣服上的脏污，“你还好吧？还能去上课吗？”
阮软咳了几声，摇着头说没事。
因着身上负伤，他们紧赶慢赶，到靶场的时候还是迟到了。
队伍排成一列列，教官正在训话，有风吹起细沙，仿佛能闻到掩埋在尘土里杀戮的气息。
“报，报告。”梁晋元颤着声说。
那位山本教官听见，端着一副厉色走来，横眉怒目。
阮软苍白着脸，看梁晋轩低声下气跟他解释迟到的原因，头都快埋到地上了。
半晌，山本指着远处一排枪靶，道：“你们，站到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