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两个字太过刺耳，同样的话，雷尊也曾这般问过他，月天尘想不到有一天会从孟尧口中听到一样的问题。
雷尊一直不待见月天尘的原因，究其根本并非因为这件事发展出如此糟糕的结果，他是司法神，善恶赏罚，监督正义，自是不会迁怒于人。
而是对月天尘轻易屈服上意，有失职业素养的行为感到不屑，甚至不排除对方是否知情，从头到尾与昊天君瀣沆一气的可能。
”无罪，何赎？“月天尘眸底震惊之色退却，胸中燃气憋屈又不忿的情绪”接受你的喜欢，只因我爱你，比你的喜欢更为喜欢的感情。“
孟尧从未听月天尘亲口承认过喜欢自己，虽然她不得不承认月天尘确实一直待自己没话说，但那感觉令她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男女之情上去，毕竟月天尘对谁都是那般温文有礼。
眼下突然快进一下就跳到“我爱你”上去了，孟尧心脏像被吓到一样，跳漏了拍数，有点蒙的同时又开始深深困惑起来。
月天尘目光一瞬不瞬深深凝视孟尧，眼底泛起涟漪，就这么静静望着她，仿佛在等一个回应或者一个什么回答。
孟尧垂眸，眼睫一笼，仿佛这样就能不被月天尘那灼人的视线里里外外看个通花照亮。
她突然有点后悔来姻缘殿了，现在心里更堵得慌了，谁都没有错，自己一腔委屈连个可怨，可发泄的对方都没有。
“尧儿。“孟尧今日一整天都在神情恍惚，跌跌撞撞梦游似地抬脚又要走，被月天尘一把拉住手腕。
孟尧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地挣开月天尘的手“我想安静会儿，我不怪任何人，你说的对，你没有错。”
月天尘：”······““没有错”三个字从孟尧口中说出，很是有种吵架吵累了之后，疲惫地说一声“你对，你都对，行了吧”的感觉。
孟尧一路上都在努力接受适应，自在仙人真是自己亲爹这个事实。曾经她一直以为轮生门初代门主，那个持有自在仙人遗器，知晓大悲咒谱的女人才是自在仙人当初所爱之人。
从姻缘殿出来，孟尧没有回地府，突然很想去清晨山看看，她记得清晨山遍地的祈愿花，累枝头，红遍野，还有那特有的袭人沁香。
“祈愿花”多么美的名字，孟尧从没有一刻觉得“祈愿”俩字对自己这么有吸引力。眼下她有许多实现不了的愿望迫切想实现，她得给自己寻找一点亮光，要不然前路太黑，容易迷失方向。
有日子没来，孟尧对去往清晨山的路，着实仔细回想了一把，好不容进了东羡国界，直奔清晨山的路上，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一个同路人。
那人一身黑色大氅，兜帽遮面，被孟尧发现后，明显意欲改道另行，孟尧一声不响抬手一掌断了对方去路。
这些日以来，除了练功，孟尧所有时间都用来四下寻萧冰阳，但凡有一点可能，一丝可疑的点她都不会放过。眼前此人，虽背对着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宽大的氅衣遮掩了身形，但孟尧就是觉得莫名有种熟悉感。
远处一直藏匿得天衣无缝的潜伏高手沙乌，望着追跟萧冰阳而去的孟尧，眉心川字纹拧得都能通河了。
这可咋办，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的任务是暗中监视萧冰阳，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萧冰阳的速度很快，沙乌在不能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根本追不上，很快就跟丢了人。
萧冰阳今天的任何是行刑，但凡身居高位久了的人，不论仙凡，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多疑，这一点昊天君尤甚。
他为了测试萧冰阳对自己的服从程度，开始越发各种作了起来。首先，作为能够在九幽中锻成厄体的人，本性必是至善至纯的，那么怎么破他的底线呢，就是让他作恶，无恶不作。
孟尧跟着萧冰阳一路来到山顶那栋，李太傅亲自监工，落成后萧冰阳一日不曾住过的新楼。
进到里面一看，彻底傻眼了。一眼望去，满地孩子，有男有女，下到三岁上到十岁这样大小不等，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
各个迈不开腿，张不了嘴，被施了定身外加禁言术，只能憋着小脸，红肿着眼，默默流泪。
“你要干什么？“孟尧其实在方才阻拦萧冰阳过程中，已经看清他的脸了，要不然也不会这般不管不顾一直跟到密闭室内。
萧冰阳不语，说面无表情也好，神情呆滞也好，反正就是一副完全无法沟通的模样。
有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孩，一直抬着头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因害怕而抬不起头来。她脸上伤口被泪水不断冲刷侵染，整张脸又红又肿，目光从萧冰阳进屋开始就一直死死盯着他，眼底没了恐惧只有深深的绝望，她预感了自己的命运。
萧冰阳记得那女孩好像腿也是断的，为了保护她的弟弟，可萧冰阳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昊天君的命令，也就是心蛊发作起来，他根本反抗不了了。
若不是先前去了趟魔兽界跟犼取经，他怕不止是身体，连意识都要不受控制了。
除了女孩还有一个目光死死盯着萧冰阳的人，那就是孟尧，所以当萧冰阳那双空无一物的白目毫无征兆地流下一滴清泪时，正好落进了孟尧眼中。
“醒醒好不好，”孟尧本该以灵力术法攻击萧冰阳阻拦他滥杀无辜，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对方“说好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孟尧哽咽，她能看出方才萧冰阳被自己拦截下的一招，是真打算要了这些孩子的命的。
那一滴泪，像一个火引，点燃了孟尧这些日来一直想爆发，却始终强迫自己憋着的崩溃情绪，眼下，鞭炮似的霹雳吧啦全炸开了。
身不由己的痛苦，最让人绝望，也最让人心疼。孟尧将脸埋在萧冰阳颈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转瞬打湿了对方衣衫。
萧冰阳那被孟尧紧紧抱住的身体僵得跟块铁板似的，心跳声和着孟尧的哭泣，每一次跳动都像被荆棘扎穿一般的感觉。
很快，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孟尧一惊，下意识抬手掀开萧冰阳的兜帽。 她倒不是怕萧冰阳对自己不利，而是感觉到对方突如其来的痛苦。
这是孟尧自萧冰阳出九幽之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清晰地面对这张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脸。 两人四目相视，皆心如刀绞，孟尧湿润的眼角还粘着泪水，张嘴开合几次都没能发出声儿来。
萧冰阳病色的惨白脸上，额头以及面颊靠耳处，布满狰狞的血口。
“谁伤的你？”孟尧哆嗦着双手探上萧冰阳胸膛，视线顺着他脸上由面颊经耳根一直延伸入衣领的那条伤痕移不开目光。
“说啊，谁伤的你。”孟尧几乎在怒吼，哽咽声转而为悲恸的哭喊。
萧冰阳仍旧铜墙铁壁似的一动不动，他眼下的心如刀绞与孟尧有所不同，他是真真正正的心如刀绞。
身上这点外伤跟体内的心蛊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每当萧冰阳的意识彻底清醒过来，试图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时，体内的心蛊便会发作，万蚁噬心。
肉体的痛楚对于经历过九幽业火海洗礼的萧冰阳而言倒是其次，最要命的是，心蛊都是成对的，分母蛊与子蛊，子蛊绝对服从母蛊。
而萧冰阳体内这只子蛊的母蛊此刻就在昊天君体内，没错，他为了彻底控制自己手中的剑，教一千年前更加谨慎多疑，双重防范，甚至不惜以身饲蛊。
这般，只要萧冰阳有任何违背昊天君命令的地方，都会被他知晓。
然而世间没有完美，不论是道术还是蛊术，再强大也都有自己的不足。萧冰阳眼下努力想钻的就是这个不足的空子。
就比如心蛊名为“心”，实则控心方面倒并不如控行来得厉害，上令下行方面世间独一。
“是昊天君对不对？”孟尧喊了两嗓子之后，整个人情绪较之前平静了些，哄孩子似的对萧冰阳道“你，应该多多少少记得自己是谁的对不对？跟我走好不好？这些孩子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别难过，我们走，实在不行我们躲起来，一辈子都躲起来，我陪你一起。”
萧冰阳想要为孟尧拭去脸上的泪痕，记忆中这张脸风情缱绻过，嗜血可怖过，勾魂摄魄过……就是不曾这般撕心裂肺的悲戚过。
曾经的脉脉含情目， 一笑荡三秋，此刻回忆涌上来，刀子般一下下割着萧冰阳的心。
当萧冰阳全部目力集中在孟尧脸上时，孟尧的视线也始终直直望进他眼底，从起初的空洞，茫然，到渐渐有了情绪。
孟尧仿佛再一次感受到曾经她与萧冰阳眼神交流的神奇默契。
萧冰阳搁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一点点靠近孟尧的脸，孟尧瞳孔倏地睁大，心头一热，差点克制不住泪腺，再一次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