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苑的塌上,今湄长吸一口气,倏然醒了过来——又来了……时隔这么久,这样残戾的念头,又差一点要将她吞没了。
她从塌上坐起,用薄毯裹紧自己,在黑夜中静坐了许久。
她回想起了刚进月诃教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已经在红枫谷待了两年多,除了每天修习各种武功之外,晚上,她会去虫窟接受治疗——她的身体在狱中收了太多的折磨,早已破败不堪,即便有梁月诃传授的护心脉的心法,依旧不能避免留下旧患。
夜晚来临的时候,她会服下秦以霜事先备好的药丸,然后让蛇虫将她没有愈合完全的疤痕蚀咬开来,再在血肉模糊的皮肤上涂上一种药膏。
药性和毒性会在她的体内流窜相斥,在这种残酷和痛楚的夹杂中,她的身体便会脱胎换骨,焕发出全新的皮囊。
秦以霜说,她从没有见过像她这样对自己如此狠辣的人,她说:“阿芙,月诃教沉寂已久,从此以后,它就交给你了。”
于是,她便从红枫谷出来,摇身一变,成了月诃教的教主。
一开始,教中十分混乱,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平定教中,直到一年前,才开始自己的复仇计划。
这些年里,她几乎快要记不清,自己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那些人里,有贪官污吏,有江湖贼寇,也有刁民小吏。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家有情的人,可在那时她的眼里,不过都是一群无关人等罢了。
他们的性命,在她的眼里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进了温府,她不会相信自己的骨子里还有如此热血正直的一面,更不会想起,原来这个世间上的情感,其实是那样的诚恳和动人。
如果不是遇到了萧祺,如果他没有认真教授她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她或许,会一直这样错下去。
终有一天,她会杀光那些仇人,最后只剩下一个躯壳,冰冷地,孤寂地存活于这个世上。
可现在,她忽然间明白过来——除了仇恨,这个世界上明明有更值得她去追逐的事情,那些曾经她以为都是虚假的东西,只是被丑陋的罪恶掩盖住了,如果她肯拂开一切,那么,她还是可以拥抱这个温暖的世界的。
那么,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将那些丑陋的东西,一一拂去。
暗夜中,今湄长长地舒了口气,她重新躺回床榻之上,轻轻闭上了眼。
四下寂静,她的耳边忽然回响起了程启文带着笑意的声音:“希望她能如王妃你这般,生活美满,平安喜乐。”
会的,她一定会的。
这一夜,今湄难得睡了个好觉,次日外面破天荒是个晴天,白云簇簇,秋高气爽,叫人心神都畅快了许多。
只不过很快,红伶就带回来了一个令人不太愉悦的消息。
“王妃,昭安公主来了。”
今湄正坐在院子里逗那只虎皮鹦鹉,闻言手中动作没停,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她来做什么?”
“听说……是来看望王爷的。”红伶小声说着,偷眼看了下她的神色,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说:“对了,中书令家的三公子也来了,刚巧在门口和昭安公主碰上,便一起上门拜访了,您说,是不是好巧?”
中书令家的三公子?今湄所有所思地听着,忽然笑了:“是啊,真是巧呢。”
她将喂鹦鹉的小盅放下,拍了拍裙摆上的碎屑,说:“走吧,府里来了客人,可不能怠慢了。”
红伶心想着王妃您怠慢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啊,但面上也不敢露出什么,只嘟囔着跟上了。
二人来到萧祺的院落,远远便看见屋前站了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今湄看了眼,知道这约莫就是中书令家的三公子了。
红伶跟在后面,抬头一看便有点奇怪:“赵三公子怎么站在外面?”
按理说,他和昭安公主是一起来看王爷的,同时探望,难道还分先后?
今湄勾起唇,走到屋前,和赵三公子打了个招呼,二人客气一番之后,她果然在那张俊朗的面庞上看到了一丝无奈和窘迫。
看来她没猜错——什么碰巧,这二人,分明就是借着来探望萧祺的名义,暗地里会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