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二人来红枫谷已经七天有余,秦夫人替今湄号脉看了诊,发觉她体内所剩毒素已经不多,但分布在四肢五骸,极难清除干净。
在她的协助下,萧祺又替今湄将剩余的毒素逼出来了一部分,但是残余的毒性只能依靠药物继续引出,所以他每日都要跋涉到红枫谷外的山涧中,取清晨最干净的山泉,再返回红枫谷,让秦夫人替今湄熬药。
红枫谷清晨幽冷,又常有云雾缭绕,稍有不慎便会辨不清方向,来回路程总要花上将近两个时辰,所以往往天还未亮萧祺便要出发了。
这日,晨曦方出,萧祺便带着山泉回来了,远远地,他便看见秦夫人正在院子里修剪花叶,一袭紫衣悠然自在。
他心中忽然一动,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秦夫人平时除了替今湄煎药施针之外,都在书房或者药房研究医法,今日例外,莫非……
他拎着山泉,三两步推开了枫晚阁的门,远远便问:“秦夫人,今湄今日可有醒来的迹象?”
秦夫人握着手中的枝条,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衣衫被清晨的露水打得半湿,可却毫无知觉,仍惦记着病床上的人,眼里不由闪过一丝诧异。
“还不曾。”她面向他,看着眼前这个即便落魄也难掩清贵的男子,不太能理解他如今到底在想什么:“萧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萧祺将手中装有山泉的瓷瓶递给她,微微颔首:“您问。”
“据我所知——”她接过瓷瓶,一边往药房的方向走一边道:“大荣国盛行三妻四妾,而你身为皇室宗亲,年纪也不小,如今府里想必也妻妾成群了吧。”
萧祺跟着她穿过卵石小道,没料到居然会听到这样的话题,不由默了一下。
“这倒没有。”他略微有些无奈,但仍旧如实相告:“在下府里……只有今湄一位正房。”
秦夫人脚下微微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接着问:“那你这位夫人,想必家世极好了。”
“也没有。”萧祺垂下眸,想起初次见她时的场景,唇角轻轻扬了下:“太后指婚,在下不得不从。”
秦夫人挑了下眉,推开药房走了进去,将瓷瓶放在木桌上,熟练地开始配药。
“既然如此。”她将药一一称好,放入药罐中,又将山泉倒了进去,这才道:“你为什么非救她不可?”
萧祺正用火折子点火,闻言轻轻一怔。
他蹙着眉抬起头,有些不明白地看她:“秦夫人此话怎讲?”
秦夫人扬唇一笑,见他将火点燃,便吹灭了火折子,把罐子盖上,慢条斯理道:“我瞧她既不是什么惊世美人,也不是什么高门贵女,甚至还是桩强令配婚,而萧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人上之人,定不乏良配,却为何要执着救这个呢?”
话音未落,萧祺面容便是一沉,眸色也冷了下去。
“秦夫人,你也是女子,怎能说出这番话来?”他眉峰紧拧,语气有些许不快,但很快便压制下去,正色看她:“今湄是今湄,她与别人不同,在下感谢您对她的救治,也请您不要再出此言。”
他说完,拿回已经空了的瓷瓶,朝她行了一礼,转身便出去了。
秦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搅起一缕发丝,慢慢地笑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笑容里,竟难得掺杂了几分愉悦。
萧祺一路走出药房,穿过长廊,才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抬手按住自己跳得有些快的心脏,不明白此刻蔓延在胸口的这种情绪叫做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一刻,他会如此强烈地想要见到今湄。
今湄的房间在南边的廊下,与他只隔一间,房里静悄悄的,燃着安神的檀香,梨木做的床上,她安静地躺着,面容红润了一些,只是仍显得苍白消瘦。
这些天来,萧祺也常常守在床边,可从未有那一刻,如今天这般,心绪万千。
他一直以为,自己那日从长衡山上跳下瀑布,寻至红枫谷,又坚持让秦夫人救她,不过是顺势而为。
可方才秦夫人那一番话,却忽地点醒了他。
是,初次得知太后指婚之时,初次见今湄之时,甚至是初次洞房夜之时,他对眼前这个即将要成为荣陵王妃的人,都是反感,甚至于厌恶的。
更甚至,他也曾觉得这个温府的二小姐,着实不知礼数,没有家教,比不得自己见过的那些高门贵女。
自识字以来,他便深知自己的身份,他与所有皇族宗亲一样,认定只有高门贵女,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才能登上大雅之堂。
他也曾认定,男子三妻四妾,是人之常情。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他竟已不再有如此念头了?
这一刻,萧祺才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心——那日他舍命带她跳下悬崖,是不愿与她分离;他坚持要寻找出路,是舍不得她就此殒命;他再三请求秦夫人,是他认定了,自己这一生,只想与这怀中人共赴白首。
除了她,是谁都不行,所以,她不能死!
“今湄……”他胸中万千思绪翻涌,却只能垂下眸去,慢慢握紧了她的手,低喃:“我等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