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街巷只见匆匆几盏灯笼,偶有赶路人马车经过,片刻车轮滚地之声后便没了声息。
亥时,街巷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自御街起,四辆马车分路而行,马车车门紧闭,赶车人行色匆匆,两方禁军整装随行。
一刻后,又有四辆马车出发,同样的马车同样的排场,向着同样的路疾驰而去。
虽是夜黑风高时,瓦舍勾栏处倒比白天还热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小贩杂耍走街串巷,西域的胡姬漠北的骆驼、唱戏的套圈儿的捏糖人儿的,应有尽有。
素日里勾栏热闹景象到子时仍不消散,可今日亥时三刻,忽然间一队禁军闯入,片刻间将整个勾栏团团围堵。
“大人,怎么了这是?”胆大的多嘴问了一句,见着带头的禁军冷眼瞧过来,又下意识地瑟缩着退了两步。
“禁军查案,配合调查!”带头的禁军中气十足,一声呐喊传遍了每个角落,不明真相之众窃窃私语,各自猜测着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儿。
榆林巷,一辆马车被削了轮子掀了盖儿,压着几具禁军的尸体倒在路边,周围五里早被清了场,只偶尔瞧见街巷住户探出来的头和好奇的目光。
次日卯时四刻,御史台巡按叶蓁蓁嘴里叼着一个包子手里抱着一沓书,三步一停地走进御史台账房,还不忘含糊不清地对同行打着招呼。
账房先生一见她来,立刻拿了一个荷包出来,语气满是鄙夷:“我就知道,领俸禄这天你一准儿来得最早!”
叶蓁蓁三两口把包子吃下肚,将书往账房先生面前一撂,顺手将荷包收了起来:“领俸禄都不知道早点儿,还能干得了什么事儿。”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荷包,见着里边的银子后立刻笑弯了眼:“谢谢袁先生,我去办事儿啦!”
方才出门,便见御史大夫陆正匆匆而来,面色焦急。
“哎,陆大人,”叶蓁蓁跳下台阶,吊儿郎当地行了礼,“您也来领俸禄?”
陆正一哽,随即拉住她的胳膊,一字一句道:“出事儿了!”
叶蓁蓁的脸色立刻变得正经:“大人,出什么事儿了?”
昨夜亥时,禁军和枢密院奉皇命秘密行事,将十四年前的西夏战俘秦文御从刑部大牢转移到大内关押。谁知昨夜亥时三刻,马车竟然被劫了,秦文御当场被杀,回天无力!
听陆正说了前后因果,叶蓁蓁立刻愣了:“这么大的事?点名让我们御史台调查?”
“当然不是,”陆正摇头,“今日早朝,陛下听闻此事后大怒,遂下令命三司十日内查清此事。”
叶蓁蓁眼珠子一转,神色中带了几分尴尬:“陆大人,您不会让我去查吧?我查点小案子还行,这等大事涉及到的人定然都是高官,我这品级不方便行事啊!”
“不,”陆正又摇头,“此次三司共同调查,经本官与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相商,推选出大理寺少卿裴元调查此案,这十日内,你便代表御史台配合裴少卿行事。”
叶蓁蓁一听,嘴角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裴元此人她虽尚未见过,但却早有耳闻,若说这汴京城年少有为者,裴元排若第二,便无人敢排第一。
此人乃武安侯次子,十四岁便入大理寺为官,彼时不过同她叶蓁蓁一样是个跑腿儿的小官差,期间侯府从未帮衬过,凭着自个儿本事,短短四年内便升任大理寺少卿。
文武百官从不谈论他如何升得这大理寺少卿,并非因他家世显赫,而是因为此人办事手段着实令人拍案叫绝,自他入大理寺至今七年来,多少堆积的悬案迎刃而解,便是涉及到朝廷重臣他也丝毫不手软,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偏偏人家还安安稳稳在那位置上坐着。
人就是这么个人,叶蓁蓁也对他有几分佩服,但让自己去配合他行事,说白了不就是去给他打下手吗?
打下手倒是没什么,反正她叶蓁蓁在御史台也是个长年打下手的,只不过……
提及裴元,叶蓁蓁脑子便不可抑制地哗啦啦飞出许多画面,十四年前一朝噩耗、父亲惨死,战场上英魂飞灭、冷院中幼女成孤……
父亲之死虽真相不明,到底曾是武安侯麾下将士,叶蓁蓁入御史台十四年,时刻想着查清当年一战真相,如今好不容易查着些零星线索。
裴元此人这般可怕,又是武安侯次子,若给他打下手,案子怕是查不下去了!
叶蓁蓁越想越愁,心里是千般不愿万般不爽,但到底是圣上亲自下令三司共查的大案,纵是有千万理由,亦是顶不了用的,总不能因此连累了御史台!
几番内心挣扎后,叶蓁蓁只得领了命前往大理寺,去找这位裴少卿报道。
叶蓁蓁也打算好了,听闻这位裴少卿见不得做作女子,那么她便应了少卿所恶作个清奇,若是那位裴少卿主动将她踢出来,那也怪不得她了!
裴元知晓战俘劫杀之事,比叶蓁蓁要早一些。
昨夜马车被劫后,禁军追着劫车之人到了瓦舍,但瓦舍人多眼杂,转眼间便没找着人了,一番查探后也只是带了几个嫌疑人回来,尚未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枢密院连夜进宫将此事上奏,各司重要官员也被急召入宫,裴元虽没有面圣,却也一直在宫外候着。
待各司官员出宫,裴元也从大理寺卿处得知了事情始末。
裴元连夜探查了案发现场,也在今日早朝后接到圣旨,命他十日内查清此案。
叶蓁蓁到大理寺扑了个空,一问才知裴元已经到了榆林巷案发现场,她叉着腰暗自骂了几句,又不紧不慢去榆林巷。
临到了,叶蓁蓁又小跑几步,装出一副匆匆赶来的架势。
“裴大人,共有三辆马车被劫,被劫车辆都是亥时三刻派出的马车,除榆林巷这辆,还有丘门和北正街两路。”随行的禁军面容憔悴,目光中带着几分瑟缩,想来发生这么大的事,涉事人员无关大小,心里都提着一口气呢!
裴元正在检查车轮,闻言抬头瞧他一眼,起身道:“好,你朝北走百米,那里有家包子店。”
禁军一愣:“大人要做什么?”
裴元头也不抬道:“去吃五个包子。”
禁军又一愣:“啊?吃包子?”
裴元尚未来得及回应,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叫他,抬眼望去见一着男装的女子气喘吁吁跑来,一面招手一面高声呼喊着“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