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翼微微苦笑,因为齐盈一来的路上就说了,有些设计师不知道工程师是谁,他只管设计,图纸交给要做工程的单位就行了,工程师是工程主人自己另找。
“那你当时在设计图纸上写了你的名号吗?工程师可以知道图纸是谁作的,而你不知道工程师是哪位,不是有点不平等吗?”齐盈一仍然问。
郝选成摇摇头:“不,设计图上并没有签我的名。”
“为什么你不签上,按照规矩谁设计,谁制图,谁负责施工,都是要签下名,盖上章的,以区分责任。”
郝选成意味深长地说:“我也是按要求做的,主家的要求就是规矩嘛。”
意思是张大帅不准他在设计图上签上名章。
这样一来,工程师拿到图纸也不知道是哪位设计师的杰作。
保密工作做得太严格了。
钟翼问,既然都这样严格保密了,为什么你是工程的设计师这个秘密,又捅出去了,以至于有那么多不怀好意者来滋扰甚至祸害你呢?
郝选成又露出一个苦笑,却没有回答。
那个表情又是无声的指责,钟翼和齐盈一能看不出吗,郝选成一定认为,迫害他的不是别人,而正是雇他搞设计的主家。
难道,真是张大帅在使用完了郝选成以后,就派人搞掉他?
当着齐盈一的面,钟翼也不好明着提出来。
随即钟翼站起来说:“那就先谈到这里吧,郝先生你如果没什么伤痛,不必去医院,就请坐齐小姐的车,送你去大学上班吧。”
郝选成说他其实今天轮休,不用上班,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擅自出校呢,一定得请假才行。
所以他可以留在租屋内休息,明早再去上班。
钟翼就对齐盈一说那我们走吧。
两人走到外面上了车,钟翼才低声说:“你把车开到稍远一点地方停,我想下车。”
齐盈一问他下车要干啥?
钟翼说他还有一个问题想去问问郝选成,刚才忘记问了。
齐盈一稍稍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就把车开出去几十米,停在一条大马路一侧。钟翼下车后并没走原路,而是钻胡同,七拐八弯来到郝选成租屋的门前。
举手敲敲门,里面有人问:“是谁呀?”
“是我。”
门开了,郝选成有点奇怪地问:“还有什么事吗?”但还是将钟翼迎进屋,关上门。
钟翼抓紧时间问道:“郝先生,你刚才没有把话说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郝选成朝门看看轻声问:“那位小姐……”
“她在车上,没有同来。”
郝选成这才略为放松了些,对钟翼说:“我知道她是谁,所以刚才有些话我不便多说,钟先生也理解的吧?”
果然是郝选成知道齐盈一的身份,因此没有一句提到张大帅,从头至尾都是以主家代称,更没有一句对张大帅的指谪,怀疑,怨愤。
也没有直接问齐盈一是否张大帅的外甥女,假装不知道,此公的精明和韬略可见一斑。
同时也证明他小心翼翼,极为谨慎,知道祸从口出,在陈述事实时尽量不让人抓住把柄。
那么现在钟翼想问那个问题,郝选成会如实回答吗?
“我理解郝先生的心情,所以我把齐小姐留在车上,一个人返回来,再向郝先生请教一个问题。”
“你要问的这个问题,真的那么重要吗?”郝选成坐下来,半闭着眼睛淡淡地问。
他并没有先问是什么样的问题,好像他对钟翼要问什么心知肚明。
钟翼点着头说:“我们这趟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看一看你当年做的设计图,哪怕是简图也行,现在已经看到,二就是想知道,这个工程到底交给谁负责施工的。”
“还是想知道工程师是谁?”
“是的。”
郝选成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用一种带点悲愤又苦恼的声调说:“钟先生,请恕我直言吧,依我看,这个案子,你是破不了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是我能力不够吗?”
“不是你的能力不行,也不是这个案子有多么难,只是这个案子相当离奇,你会发现你越查,线索越多,困难越大,阻力越强,到最后,你就像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样,就算快要接近山顶,却仍要被狂风吹下来。”
“你是说我始终无法抵达高峰,也就是无法揭开案底?”
“也许凭你的能力可以揭开谜底,我是担心,你揭开案底会有极大风险,也许案底揭开之日,就是你性命遭殃之时。”
钟翼想了想说,“郝先生是在好言忠告呢,还是凶言警告?”
郝选成有些惊讶,“当然是好言忠告,你怎么听不出来呢,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值得为这个案子去卖命吗?”
这句话击中了钟翼的要害。
是呀,我图什么呢,要拼死拼活地调查这个案子,那些失窃的黄金没我钟翼一毛的份,难道我就冲着每月七八个大洋的薄薪,冒随时被人做掉的风险去冲锋陷阵地打拼?
钟翼苦笑地说:“让你见笑了,我本是青安县府里一名不值钱的文书,每月拿着不到十块的工资,但对我来说,这份薪水也是养命之源,是我和母亲的衣食依靠,如果我不干这个侦探,文书也没得当,那我就失业了。”
郝选成摇摇头说:“这就是我最不理解的地方,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守在一个青安县府里,你们那个县长难道是伯乐吗,你认为他是相中了你这匹千里马,所以知恩图报?”
钟翼又好像被点到了关键穴。
对呀,钱县长把我推出来查案,难道他了解我的底细,知道我有这个能耐,而不是拿我滥竽充数,搪塞张大帅的?
但又觉得不可能,钱县长怎么会了解我的底细呢,肯定是他在张大帅要求两县派人调查后,故意推他这个文书出来挑担,案子查得清,功劳在于县长慧眼识才,查不出,罪在钟翼有负重托。
钱县长这种人,怎么看都无法跟伯乐搭上边。
郝选成见钟翼若有所思,进一步说道:
“我的意思,你这样一位出色的青年,不可能只干个文书,你放弃这个案子的调查,自有大把的工作可以去做,如今有些老板,把头,都需要保镖护卫,像你这样身手不凡的人非常吃香,一个月最低也能拿个二三十大洋,衣食无愁,何必屈尊在县府里当文抄公受气,更不用提着脑袋查这种危险的案子。”
钟翼摆了摆手说:“郝先生,关于我的工作问题,是我自己的事,虽然你说的都有道理,我也表示赞同,但人各有志,我做人的信条就是做什么事都要全力以赴,当文书要严谨,一丝不苟,当侦探要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那你的意思,明知前面有很大风险等着,也不放弃,不撤退?”
“绝不放弃,绝不撤退。”
“好!”
郝选成一把抓紧钟翼的手,“钟先生,我看到你的决心了,你这样一说我放心了。”
明显郝选成是在试探钟翼,故意说一些消极的话,看看钟翼是不是打退堂鼓或者迟疑之举。
看来这位年轻侦探是下决心要跟这个案子死磕了。
郝选成说,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只要我知道的,决不再隐瞒,因为我等的就是你这么个人,等的就是这一天。
钟翼说:“我的问题你也明白,就是那个工程的工程师到底是谁?你是否知情的呢?”
“好,我告诉你,我其实知道工程师谁,是……”
话到中途,突然间嗖地一声,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箭,正中郝选成胸口。
郝选成中箭,张口瞪眼,浑身颤抖,然后就跌在地上。
钟翼立刻明白箭是从隔壁发射过来的,因为两个房子中间有一个天井,各有窗口,隔壁房子是另一家的,两家的窗口是对着的。
当时他也大意了,以为隔壁是空屋没人住,两人说话时郝选成正好朝着窗口而坐,对方从对面的窗口很容易就把他作了靶子。
钟翼不由得伸手一摸腰间,可惜那把小手枪失落掉了,要不然往那边打一枪就能吓退射箭者,对面屋子里的情况不明,他也不能贸然跑过去。
他还得防备射箭者要冲过来发起突袭。
所以他迅速地在灶头上抓起了一把菜刀,握在手上。
这把菜刀已是好一段时间不切菜了,外表锈得严重,但好歹是个刀子,如果对方拿冷兵器过来杀人,也可以抵挡一下。
他将菜刀往后腰上一插,两手将倒在地上的郝选成一抱,放到屋角落的床里,这样就离天井窗口远一点,避免被射第二箭。
钟翼也没有拿着菜刀去窗口防守,他知道现在重要的是什么,他呼唤着郝先生。
郝选成微微睁开眼睛,已经喘不过气来,
“郝先生,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钟翼很是焦灼,但还是显得挺耐心。
“听到了……”郝选成把两眼闭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能撑得住吗,我马上送你上医院。”
其实这个样子就算医生在场也无能为力。
郝选成的嘴微微张了张,呼吸越来越微弱。
钟翼觉得必须要硬硬心肠了,“郝先生,请你快点说出,工程师是谁?”
因为不这样就来不及了,一旦郝选成休克,就可能再醒不过来。
“朱……”郝选成吐出一个字。
“朱?他姓朱?”
“月……”又吐出一个字。
“他叫朱月?”
“照……”吐出第三个字。
“朱月照?你是说工程师名叫朱月照?”
可是,郝选成虽然嘴巴在动,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