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鸿雪漂亮的瓜子脸冲进傅小青的视网膜的那一刻,被傅小青搁置许久的女性尊严终于被放了出来。
她的女性雷达此时正抓紧一切机会发出“哔哔”的警报,仿佛在警告傅小青在她的领地里有个不可小觑的敌人入侵。
从前警局里除了她,跟陆泽关系还算近的女警员屈指可数,警局阳盛阴衰,用起人来又丝毫不管你是男是女。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畜生用。傅小青天天跟一群大老爷们“厮混”在一起,风尘仆仆地东奔西跑,一起办案。
让她除去上卫生间还记得进女厕所,其余时间对自己的性别感知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但眼前的穆鸿雪简直就像黄土高原上开出的一朵纯白的小花。让她这个和她性别相同的人,都不由得赞叹一声——好一个美人。
穆鸿雪穿着被熨得板正的蓝色警官制服,一头乌黑的直发在脑后梳成马尾,没留一丝碎发,刚刚迈出校门的她还残留着属于校园的青春气息,一双杏眼正笑眯眯地看着傅小青,脆生生地问了句好。
“是傅专员吗?我总听陆科长提起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叫穆鸿雪,是陆科长手底下新来的实习生。以后还要傅专员多多关照!”
穆鸿雪边说边伸手欲跟傅小青握手。傅小青也赶忙伸出手回握。让美女尴尬从来不是她傅小青所为,即使这个美女不知为何让她感到了一丝危机。
两人的手相触的那一刻,傅小青的心不知道为何又咯噔了一声。傅小青觉得自己的心再咯噔可就要掉下去了。也许穆鸿雪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注重保养,或者是因为傅小青的手因为常年握粉笔而变得粗糙。
手握上去的那一刻,傅小青竟觉得穆鸿雪的手细腻柔软如凝脂。不由得让她想到了那句“肤如凝脂,手若柔荑”。两只手匆匆分开,那种光滑细腻的感觉还残留在她的指尖,就像是摸一块奶冻。
仅仅是一次握手,傅小青的刚刚出笼的女性自尊心马上就要主动飞奔回笼子,发誓以后再也不随便跑出来。
她状似不经意地往陆泽那边瞟了一眼,陆泽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二人,甚至还给了傅小青一个眼神,让她赶紧也跟穆鸿雪客套两句。
“哈哈。”傅小青干笑了两声,平日里傅小青对于这种美女都是有一肚子话要说的,光是溢美之词就能拉两火车,而她现在只能说出句干巴巴的一句:“我也听陆泽提起过你。”
傅小青很想夸奖穆鸿雪。陆泽提起过,新来的那个实习生工作能力很强,又很有灵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想必就是穆鸿雪。再加上穆鸿雪又如此清丽,简直称得上才貌双全。
但傅小青就是觉得,那些平时说起来丝毫不亏心的夸奖,现在仿佛都卡在喉咙里。她只能对穆鸿雪客气地笑笑,说:“你们忙。”
穆鸿雪看见傅小青有些尴尬的模样,不由得在心底比了个“耶”。
穆鸿雪知道自家科长的计谋。
虽然陆泽着实是能让万千少女心动的帅哥,又年纪轻轻就当了科长,她见科长的第一眼,也是忍不住小鹿乱撞了一下。
科长当时穿着一件白衬衣,跟其他穿上蓝色制服同事都不一样,正面色严肃地埋头在一份报告上写着什么。那刀削斧凿的侧脸简直是小说男主的标配,笑起来却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而且声音又那么好听!!在警校没谈过一次恋爱的穆鸿雪几乎要觉得自己的缘分就在这儿了。
但是在她正伺机准备展开攻势的这几天,可是听了不少傅专员和科长的八卦。
有一次他们偷偷聊科长是不是喜欢那个她从未谋面的傅专员,惨被科长抓包。而科长居然也没有反驳,只是嘱咐他们别在傅专员在的时候乱说。
这已经能算是实锤了。穆鸿雪的少女心还没冒几天粉红泡泡就歇菜了。好在她不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主儿,身份转换极快,毫无芥蒂。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今天早上科长给她发来微聊,要求她配合他演一出戏时,她光速答应了。
顺便还坑了一顿小龙虾。
美滋滋。
现在穆鸿雪正在非常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人物——一个对陆科长有不轨之心的女人。要她自己来说,这个角色简直太简单了,甚至根本都不需要演,根本配不上三斤小龙虾的片酬。
但她刚刚对傅小青说的那番话,确实是真情流露。虽然也听了不少关于傅专员的“都市传说”,对那一头肆意张扬的小卷毛也有所耳闻。但就如她所说,百闻果真不如一见。
傅小青饱读诗书带来的沁入骨子里的才气不是苍白的语言能描述出来的,小卷毛和不施粉黛的脸都无法将其折耗,更不用说傅小青也算得上是个清秀的美人儿。就算她现在当场爆粗口,在穆鸿雪的心里,好像也不会显得有多粗俗。
她现在有点儿心服口服了,只见了一面,她就已经被眼前这个科长喜欢的女人征服。此时此刻,穆鸿雪已经从陆泽的唯粉变成了俩人的cp粉。
泽青大旗不倒!!
“科长,你看一下这个报告~”穆鸿雪说话娇滴滴的,掐着连自己听着都恶心的声线凑到已经坐回自己办公桌前的陆泽身边,还抢了傅小青平常最常坐的椅子。
傅小青此刻的心情就是复杂,非常复杂。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跟一个实习生置气,尤其是那个实习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她可能平时说话就是这个声音(穆鸿雪:我不是,我没有)。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地脑门儿疼。
像是有什么在里面挣扎着要钻出来。
这屋里总共两把椅子。现在陆泽和穆鸿雪一人占着一把,傅小青很感慨,没想到活到二十来岁,居然在这间熟悉的屋子里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她脑袋晕晕地去隔壁痕检科借椅子。
痕检科的小李笑眯眯地给她搬了屋子里唯一一把还空着的凳子——硬面的,硌屁股。但是傅小青没资格抱怨。小李再把那把老沉的木头凳子端给傅小青的时候,还毫无意识地补了一刀:“傅专员怎么自己来搬凳子啊?陆科长屋里不是有两把?”
“啊。那个……鸿雪在屋里汇报工作,就少了一把。”傅小青回答的有些尴尬,虽然她自己并不在意,但是在旁人眼里,她一个有点资历的专员被一个实习生抢了椅子,怎么着都有点掉面。
所以说不要在警局搞这种风气啊!!
然而警局里并没有这种风气,只是现在脑门的血管“噔噔”跳的傅小青脑子有点混沌,思维不由自主地就滑向了奇怪的角落。小李还没有住嘴的打算,可能想把傅小青身上这把刀捅得瓷实点,他了然地笑了笑,说道:“啊,小穆啊。那确实,小穆对陆科长的事都还挺上心的。工作也特努力,陆科长老在我们面前夸她。”
小李又对笑不出来的傅小青笑了笑,这个笑中还带着点俏皮和天真。殊不知傅小青在内心疯狂复读:不生气,不生气,生气给魔鬼留余地。穆鸿雪是无辜的,美丽不是罪。美丽不是罪。
她现在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酸”,从大学就不知为何特别吸引帅哥,又往往跟帅哥都处成兄弟的傅小青,向来都只有让别人“酸”的份,现在自己也体会到这种糟糕的心情,她很想向大学那些暗恋沈霁恒和谢桥的女生们滑跪道个歉。
对不起,我错了!!
但是傅小青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酸。谢桥谈恋爱,她就从来没酸过,还积极给人当僚机,最后大哥终于成功抱得美人归,她也跟着一块开心。现在沈霁恒跟洛问有了苗头,她也磕糖磕得起劲。怎么就到陆泽这儿变了味儿?
在b站上看到的某个视频里,满屏“友谊变质”的弹幕仿佛在她眼前滑过,占满了她整个视网膜。她抱着凳子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魔性的黄字晃走,下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画面却是陆泽带笑的脸。陆泽虽然是个科长,但是对谁都没有架子。对她更是菩萨脾气,说百依百顺丝毫都不为过。
她还没捋顺自己的心情,下一秒,却又在脑海中浮现了刚刚穆鸿雪凑到陆泽旁边的画面。即使她对穆鸿雪这种才貌双全美女再喜欢赏识,她的心底也忍不住酸涩起来。
不行!傅小青把凳子搂得更紧了点,赶紧快走几步进了法医办公室,就看见穆鸿雪深情地看着陆泽,暗送秋波,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十厘米。而陆泽的脸藏在电脑显示器后面,完全看不到。
傅小青不知道穆鸿雪在之前说了些什么,她只听到一个尾音,“。 。 。 。 。 。能不能在一起。 。 。 。 。 。”
“不行!我不允许!”傅小青猛地一松手,凳子“哐当”掉在了地上,引得屋里两个人都站了起来,看向站在门口的傅小青。
“那什么,科长我先走了。”穆鸿雪多通透一人,怎么不知道傅小青这句话什么意思。虽然她刚刚说得是“您跟傅专员能不能在一起。”但是看傅小青的样子明显是没把前面几个字听进去。
她偷偷给陆泽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都没敢跟像个木桩子一样定在门口的傅小青对上眼神,就匆匆抱着文件离开了。
穆鸿雪:既赚到了小龙虾,还逮着科长把文件都签了。计划通!
傅小青对于自己不听使唤的嘴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明明自己啥也没听清楚,莫名其妙就喊出了这么一句,还把凳子掉了。她尴尬地蹲下来把倒下的凳子扶正,下一秒,陆泽就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傅小青,你刚刚说什么?”
“我。 。 。 。 。 。我没说什么,你听错了吧。”傅小青干笑两声,想要把自己被陆泽握住的胳膊拽出来,无奈陆泽力气太大,她只能随他去。
“你每次撒谎都会笑两声,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吧?”陆泽清亮的声线从傅小青的头顶传来,不知为什么,傅小青觉得陆泽好像有点开心。
“你。 。 。 。 . 。”她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了。现在她说什么都像欲盖弥彰。傅小青一直低头装鹌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泽眼底带着浓浓的笑意,正盯着傅小青的头顶看,觉得这头小卷毛怎么那么可爱,让他看了就想揉几下。傅小青这个人怎么也这么可爱?他的笑意愈发加深,眼神里全是宠溺。
看着平日里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傅小青失语的样子,他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陆泽这货居然还在笑,真是气死我了。傅小青委屈死了,自己在穆鸿雪面前丢了这么大人,他居然还在笑?!在傅小青生气之前,陆泽又开口了:“你什么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小青简直气炸了,冲动又再次占领了她理智的高地,傅小青直接抬头直视陆泽的眼,气冲冲地说:“老子喜欢你!你笑个屁!”
陆泽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玩味的笑容瞬间消失,旋即变成了一个他这辈子露出的最开心的笑容,就像有人突然点亮了他眼底的星星。
“你。 . . .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说!”话既然已经出口了,理智尚未回笼的傅小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老子喜欢你!你笑个屁!”
“哈哈哈哈哈!!”陆泽笑得像个孩子,直接一把抱住了傅小青,喃喃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突然被陆泽熊抱的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但在被纳入那个温暖的,有着好闻的洗衣粉味道与阳光味道的怀抱中时,她的身体仍是诚实地反映了她的快乐。
在她理智回笼的前一刻,她伸出手回抱了陆泽。陆泽的身体是那么温暖,就好像一个不会熄灭的太阳。
二人静静相拥。看着窗外的云,傅小青忽然想起了一首布莱希特的诗。
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静静搂着她
我的情人是这样的苍白和沉默
仿佛一个不逝的梦
在我们的头顶上
在夏天明亮的晴空中
有一朵云,攫住了我的目光
如此洁白至高无上
当我再度仰望,却已不知去向
自那天以后,很多月亮
悄悄移过天空,落下去
那些李树大概被砍去当柴烧了
而如果你问
那场恋爱怎么了
我必须承认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然而我知道你试图说什么
她的脸是什么样子我已不清楚
我只知道
那天我吻了她
至于那个吻
我早已忘记
但是那朵在空中漂浮的云
我却依然记得
永不会忘记
它很白,在很高的空中移动
那些李树可能还在开花
那个女人可能生了第七个孩子
而那朵云只出现了几分钟
当我抬头仰望
它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