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木纳不已,旋即摇起头来。
她没想到这穷凶极恶的歹徒竟然酝酿半晌仅仅说出这么句话,抽烟?她现在连喝水可能都要胆战心惊,更遑论抽烟了。
女人全身紧绷,将怀中的熟睡的孩子抱紧了点,目光之中满是警惕。
夜姬倒也不怒,也没有再多浪费时间,她将伸出去的手抽回,而后偏头吐出烟蒂,将那根起初递给女人的香烟放在了嘴中,而后掏出一银制的打火机点燃。
火光在那短短的几秒照亮彼此的面孔,女人有些惊讶,印象中穷凶极恶的歹徒不是个个都凶神恶煞,可怖至极嘛,怎的这个女人生的如此一张勾人脸,忧郁厌世衬着那姣好的面孔完美的身材曲线,简直是所有男性的梦中情人。
细长的眼睛拖着细长的眼角,精美的侧脸在火光下映在女人的瞳孔中,不光是男人,连她这么个年近四十的女人都有些愣愣出神。
另类的美,动人心魂。
在最后残余的火光里,夜姬偏头看了眼蜷缩在角落的母子二人,女人一张面孔粗糙且爬满细纹,显然平日里没少干粗活,家庭生活质量低下,乃至一个女人到了这般年纪已经如此苍老,她的脸上有些伤痕,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枭蛇绑人的时候留下来的,怀中孩子很小,至多只有十一二岁,此刻他正酣睡着,全然不知自己而今的处境是何等的危险。
孩子的思想总是那么简单纯粹,在他的意识里或许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游戏吧。
“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伤害我的孩子!”女人注意到夜姬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良久,当即如炸毛的猫一般,目光有些凶狠。
天生的母性,但凡危及到自己的孩子再平凡的女人也会变得伟大。
“你多虑了。”火光明灭在车厢里,夜姬冷冷地说着,看着这个孩子只是勾起了她一些曾经的记忆罢了。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女人壮着胆子问道,要说起来从被绑架到现在他们都是云里雾里的,本来母子两正安安心心的待在家中用餐进食,谁料房门突然被敲响,说是什么物业管理,透过猫眼一看,确实像那么回事,女人便放松警惕的打开门来,谁料房门洞开的一瞬,门外那宣称物业的男人便暴力的冲杀上来,一脚踢上房门,而后将其扑倒在地,一顿拳击后,用麻布堵住她的嘴再将其身体捆绑起来,而后踏着悠闲的步子轻而易举的又将她儿子给处理了,全程没说一句废话,上来就是无比凌厉的攻势。
随后在一片黑暗颠簸中,他们不知被以何种方式就拖运到了这荒郊野外来了,再看见人影时,第一个人也就是这娇媚的女人了。
“知道太多,对你们只有坏处,如果还想好好活着的话,就别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夜姬吐出一口青烟,她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抚过额前垂落的发丝。
女人一个寒噤,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莫名眼前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女人带给她一股极大的威慑感,好像一旦触及到了什么,后者就会在一瞬间化作青面獠牙的厉鬼。
“脸上的伤怎么回事?被那家伙打的吗?”夜姬又吸上一口,每一个烟圈出去都伴随着一个问题。
“是……”女人有些战战兢兢。
“噢,那家伙也有够狠的。”夜姬随口说道。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她又说。
“问这个干嘛?”女人嘴欠的回了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目光胆战的看向夜姬,生怕后者会做出什么可怖的行为。
夜姬冷冷地看着她,后者被她这么注视着,心底直发毛,正当女人以为夜姬要大发雷霆时,后者不动声色,偏过脑袋去,不再看她。
她并没有半点恼火,看起来似乎没有半点烟火气,脾气好的惊人。
“孩子多大了?”女人稍稍松了口气,等来的又是夜姬另一句惊人的话语,跳过自己,她又去打听自己的儿子了。
女人此刻心底那是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好家伙,搞什么鬼,你不是罪犯嘛,穷凶极恶的歹徒嘛,把我们绑来不该是要做些什么变态的行径嘛,怎的跟个老妈子一样东问西问,打听一大堆没用的东西。
她在心底吐槽,嘴中自然不敢有半点意见。
对于夜姬的问题,她欲言又止,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回答,“十岁了,现在在读三年级。”
“挺好的,”夜姬蹲着身子侧在一旁,嘴中吞云吐雾,并没有半点其它反应,“还记得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做那些腌臜血腥的事情了。”
她的记忆悠远翻飞,穿过重重黑暗去向波涛汹涌的过去,记忆绵长而又压抑,对于常人来说,十岁是一个天真无邪烂漫无比的年纪,可对夜姬来说却是一片黑暗。
“还记得那时候同龄的孩子都背着漂亮的书包,欢声笑语地去向学校课堂,而我只能躲在晦暗的角落遥遥望着他们一蹦一跳离去的背影……”
万物复苏的季节,虽说仍有些春寒料峭,可比之寒冷刺骨的冬天依旧是温暖了许多。
破碎的窗玻璃外是结伴成群奔赴学校的孩子们,男男女女背着漂亮的书包,穿着好看的衣裳如花儿一般,迎风招展着。
可这一切都是夜姬望尘莫及的,同样岁数的她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艳羡他们,如下水沟的老鼠一般,他人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而她却只是一朵畸形扭曲的花,丑陋黑暗。
她终日只能蜷缩在那逼仄腌臜的仓储间里,每天都日复一日的做着恶心机械的工作,以及等待她那丧心病狂的养父的摧残。
她是一个弃婴,从小就被抛弃,或许是因为女儿身的缘故吧,让她的亲生父母在生下她后立刻果决的将她丢弃在了街头,所幸有好心人将她抱养回家了,而这个所谓的好心人也是她往后十年的噩梦。
她的养父夏土,根本就是一个心理畸形的失意男人。
没得任何本事,娶不到媳妇攒不到钱,便想着在那混乱的世界里寻个弃婴,往后的日子里夜姬就这么活在扭曲的期待与渴望中。
除了食物和一些垃圾堆里寻来的破烂衣裳,夜姬没有得到任何属于她那个年纪本该拥有的东西,养父养她,就如豢养猪猡一般。
至到她勉强长成还算凑合的地步,她的养父对她伸出了魔爪,那一年她八岁,往后便是无尽地狱生活的开端。
她既是女儿又是保姆更是那被用于倾泻愤怒的工具,她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做着一切常人匪夷所思的腌臜事,她很多次都想自杀死去,一了百了,而想到看到窗外那美好的光景,她又舍不得了,她幻想着有一天她能跳出这个牢笼去到更广阔的天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精彩,那份爱情。
可现实总是那般残酷,养父不会给他任何外出的机会,她尝试过她们,可才几岁的她哪里能抵过阴险狡诈的养父,每次出逃不出半天,他便会被拎回家中,随之是一通惨无人道的暴力。
她本能不敢反抗,任由养父拳脚相加,经年以来的豢养,使得一种奴性在她心中扎根。
往后的日子,夜姬就那么活在幻想之中,每天看着一窗之隔外的广阔世界,看着那些同等年纪,万般精彩的人儿,她羡慕嫉妒,乃至自惭形秽,比之他们,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蛆虫,恶心至极。
日复一日的乏味生活中,夜姬透过窗玻璃同样注意到了一个孤独落魄的男孩,他纵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下学,斜挎着邋遢的包,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沿着路边,纵是低着脑袋,好像生怕被别人看出身份戳穿一般。
她记得他,他从前似乎也是有一堆小伙伴的,可自从那一天她亲眼目睹男孩被一群混混一样的人物殴打过后,他便过上了一个人的日子,干什么都是一个人,身边的孩子们看他的目光都是鄙夷嘲笑。
夜姬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或许就算自己逃出这地狱,也会跟那孩子一模一样吧,没有任何朋友,走到哪里都是被厌恶被讨厌。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者莫名地彼此相识了,他们总是隔着冰冷的窗相互注视,女孩趴在钢铁的阳台前,男孩站在大树下抬头仰望,他们就那么彼此注视如木头一般,一待便是日暮黄昏。
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而本就名声极差的男孩在那之后变得更加臭名昭著了,身边的孩子在经过他时都离得远远的,且手中指指点点个不停。
男孩不在乎,每天都在那颗大树底下抬头仰望,目光与目光重叠,说不出韵味。
女孩很高兴,她觉得自己有朋友了,虽说二人从未对话言语过,可她觉得仅仅彼此凝望的眼神就可以诠释许多了。
他们就是那样不声不响的沟通,用表情用目光去讲述每一句话。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后来有一天,男孩不见了,夜姬很伤心探着脑袋好像神话传说中的望夫石一般凝望着那个方向,幻想着那个男孩的出现。
可等了又等却没有一道人影出现,绿油油的树叶从那大树的冠冕上坠落,浩大的世界此刻仿佛在急剧缩下,那棵树到最后只剩下一颗树叶。
莫名的夜姬想哭,眼眶发红鼻尖发酸,她觉得男孩厌倦她嫌弃她了,她果然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孩,只会惹人厌烦。
而正当她自惭形秽时,屋外的门被叩响了,她知道那不是她那变态的养父,她有钥匙,从来不会敲门,至于有客人造访,那是更加不可能的,从有意识到而今夜姬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人造访家中,可此时此刻,房门却是真真切切地敲响了。
她有些害怕,可心中却又期待激动无比,不论来者是谁,只要不是她那变态的养父,她都觉得很是兴奋。
或许这就是她摆脱养父的机会呢。
她迈着有些退化的脚步,缓缓走向房门,那敲门声仍在有节奏的响着,不见人声,可却诱惑至极。
她走到房门前,踩着凳子,借着猫眼看清了门外的身影。
那道熟悉而又亲切的身影。
曾无限出现在她的眼前与之对视的男孩,他穿着那身灰色老旧的衣裳,愣愣地站在门前,脸上的表情有些木纳。
他仍旧在伸手敲门,好半晌见没有反应后,男孩耷拉着脑袋就欲去叩响下一户的房门,他不知道女孩的家到底在哪,所以只能大概摸索着去敲门问候,往前他已经遭到几家大人的厉声呵斥了,他们在看见他那身邋遢狼狈的模样后,皆是以为是街头乞儿来讨饭了,一个个脸色鄙夷,开门就推搡着,辱骂着。
夜姬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门前的视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房门是被反锁的,除了那个变态养父没有人能打开,而她也不知道男孩的名字,加之长久以来为零的社交关系,她不知道怎么和他打交道。
慌乱之下,夜姬竟是哭了起来,害怕失落,让人心里空荡荡的。
那哭声凄切婉转,飞越紧闭的牢笼而去,落在了一脸垂头丧气的男孩耳中,他原地发怔,他没听过女孩的声音,可从来日的凝视对望着,他知道他们是同样活在阴影中的孩子,只有同病相怜的他们,才能发出如此悲呛的哭声。
她很害怕,害怕唯一的感情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