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导盯着监视器，整张脸非常严肃，原本心情还不错的邓轶都不太敢开玩笑。所有人都围了过去，沈安玲两手撑地，半天才爬起来。
“小周，要不这样吧。”郑导对周璇说道：“其他人先休息，你过来我再跟你讲讲戏。”
周璇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起来，但那种难看只是一瞬间，只片刻功夫，她又略带歉意地点头，朝周围人双手合十道歉。她走到郑导身边，助理立刻往她身后放了一个小马扎。
郑海生也挺无奈的。
照理说，他拍电视用人一向很谨慎，原先没有和周璇合作过，单是听说她得了视后，见过几个她之前拍摄的素材，再加上资方强烈要求，无奈之下只能点头同意。
为了这件事，他甚至差点儿跟有十几年老交情的制片人吵起来。
后来周璇入了组，也确实如他所料，能力确实一般。如果放到别的导演那里，说不定拍个几条，拼拼凑凑的，也就可以用了，可他是真的见不得这么马虎凑合的演技。
想发火，但周璇却态度一直很好，学习诚意很足。如果她喜欢耍大牌或者工作态度不认真，那郑海生发火还算理所当然，周璇现在明显是天分不足，后天正在努力，面对这样的演员，郑海生只能拿出更多耐心来。
“……在面对寂之的时候，康乐公主应该是个什么心情？之前曾两情相悦，但后来康乐公主发现这一切都是寂之的假象。寂之从一开始接近康乐公主的目的，就是接近皇上，潜伏在皇帝身边，与湘东王里应外合推翻当前政丨权。”郑海生导演说话的时候，沈安玲和大坤悄咪咪也站在后面偷听。
两人年纪相仿，好学程度不相上下，反正偷学的不是她/他一个，所以他俩越来越明目张胆。
周璇发现了，抬头看了他俩一眼，没有做声。
“寂之要杀的是康乐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虽然这个哥哥不学无术，但也是她在世为数不多的血亲。你看看邓轶，他对豆蔻的那种执念，有一部分康乐公主身上也同样是有的。”
“康乐公主气还没生够呢，突然听说寂之闯入竹林堂要杀哥哥了，她会怎么样？”
“……害怕吧。”周璇回答。
“肯定会害怕，又惊又怕，而且生气。但她从小就是公主，骨子里的矜贵又放不掉，于是过来想要救哥哥时，仍旧以一种上位者的心态。就算她把豆蔻推出来，想要阻止寂之砍皇帝脑袋时，也仍旧是不相信的。”
“不信寂之会杀皇帝吗？”
“肯定啊！你想想，一个公主，活了半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她已经忘记了所有人对她的尊敬，听从她说的每一句话的原因来自哪里。她只会以为所有人都会听她的话，这是理所当然的。”郑海生一拍手：“更何况她还在生寂之的气，寂之在她心里，还没从那个‘对她示好，两人暧昧’的形象中脱离开。在她将豆蔻推出去的时候，心里有一部分是带着小女儿家的赌气的。”
周璇表情有些为难。
郑海生导演说的这些情绪太复杂了，也太矛盾了。让她表演气愤，可以；让她表演惊惧，也可以；可是气愤惊惧还带有一些上位者的趾高气扬，其中还掺杂着小女孩儿的赌气……
这特么究竟怎么演？
郑海生脸色越发难看，他一只手抹了把脸，余光中发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就看见大坤和沈安玲两个人专注执着的小眼神。
郑海生一笑：“怎么不找个东西坐下来。”
“没事没事，导演您讲您的，我们站着就行。”大坤笑嘻嘻朝郑海生摆摆手。
虽然大坤很年轻，还没从学校里毕业，但他却是郑海生亲自从影视学院里挑出来的，说话时语气甚至比周璇还要放松一些。郑海生欣慰地看着他点头，然后目光落到了沈安玲身上，心里微微一动。
“小沈，我刚才说的你明白没有？”
“呃……”沈安玲伸出手指抓了抓脸。
“你去演一下康乐公主，给周璇一点思路。”郑海生指了指剧本。
沈安玲还没说话，大坤已经兴致勃勃摩拳擦掌表示同意了：“好啊好啊，我给沈安玲搭戏，来个寂之。”
邓轶原本跟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在旁边抽烟，听到这里的声音也看了过来。他知道郑导一向看好大坤，明白大坤以后可能会是郑导的嫡系，反正自己演的没毛病，让着大坤就是给郑导面子。
“好啊，我也来看你演的找找灵感。”邓轶说着，拿了瓶矿泉水走了过来。
沈安玲被架了起来，这下子不演也不行了。不过她也不虚，低头琢磨了一下刚才郑海生导演所说的话，跟大坤点了点头。
寂之提着带血的长刀冲了进来，拽过莫须有的皇帝出了房间。沈安玲挺直脊背，不存在的长袖仿佛将要垂到地上。
“寂之！”康乐公主走了过来，仪态不变，仅有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慌张：“难道你想在你妹妹眼前杀人吗？！”康乐公主走进来后，与寂之深深对视。
她眼神匆匆往寂之手中扫了一眼，双唇微微一颤，而后紧紧抿起，她眉毛一竖，厉声喝道：“你要砍的这个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
“他杀了我父母！”大坤演的更加癫狂，眼神里带着嗜血之光的寂之语气狠厉。
寂之手抖着，死死瞪着自己手中，仿佛眼下的人已经是一具尸体。
康乐公主被这声音惊得后退半步，她强撑着身子，呼吸节奏已经乱了。
怎么办，怎么办……康乐公主立刻转身，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袖子是否垂地，也顾不得每一步之间距离该有多宽。她跌跌撞撞闯入内室，眼神仿若看着死物一般扫过那群掌灯宫女，随后，她抬手一指，见人不动，眉头一皱亲自上前去抓。
“看看，看看你妹妹。”康乐公主语气佯装镇定，但尾音却泄露出她的心慌：“我知道她，我一直都在注意她！”她说得委屈，眼里泪花终于掉了下来：“有我护着，她不会受到责难，也没有吃过苦头！”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看看，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你却瞒我，骗我，现在又要杀我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
寂之，你好狠的心！
大坤恍惚着晃了一下身子，他的眼神落在地上，仿佛看着自己的妹妹，神情从茫然，到凄苦，再到暴戾。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刀：“我砍了你！”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康乐公主表情突然变得空白，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之后身子软踏踏倒了下去。手指沾染到鲜血，那种温热粘腻的触感唤醒了她，她表情逐渐扭曲，震痛骇然使她彻底崩溃，她惨然尖叫起来，太阳穴处血管凸起。
“啊！！！”
一场过去，现场陷入绝对的安静，所有人像是都没有反应过来一般。邓轶将手里的水放在一旁桌子上，一边鼓掌一边叫了声“好”，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他竟然是一直都没有合上嘴。
太惊讶了，太惊讶了……
这个陌生面孔小演员究竟是谁？哪儿来的神仙？
她的演技与她的年纪完全不符，简直像是康乐公主上身了一般自然流畅。
邓轶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沈安玲来。
这个演豆蔻的女孩子，之前他只是听说过，今天是头一次见面。原先他并没有在意过她，早上她和自己打招呼时，自己也只是以为这个小演员不知道是哪方资本找了谁的路子塞进来的。
能进这个剧组，算是她这个年纪小演员的运气。
可今天，这个女孩子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运气？她进了这个剧组，是这个剧组的运气！未来的一颗新星将从她们剧组升起，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
所有围观的工作人员，都被邓轶的掌声叫回了神，稀稀落落的掌声此起彼伏，大家各自偷偷感叹起来，眼神在沈安玲和周璇两人身上来回移去。
说实话，康乐公主这个角色其实并不讨喜，在之前周璇的演绎下，这个公主身上满是皇室带出来的臭毛病，虽然没有少年皇帝那般昏庸荒唐，但骄纵惯了的女孩子，在面对喜欢的男人时，总情不自禁地带出一丝目指气使的傲气来。
可现在，仅仅一场戏，沈安玲却将这个角色演绎出了另一番味道。那是有着良好皇家教养，却有一丝小女儿脾性，娇养长大的皇家公主……
“不错，就是这样。”郑海生表情非常高兴，他朝沈安玲和大坤招了招手：“小周，看到了吗？”
周璇表情越发不好看起来，但微笑却一直维持着。
“小沈走进镜头时，因为身边跟着下人，所以她纵使再慌乱，整个人的气质还是在的。……到了将豆蔻推出来的时候，她那种存在了好几天的怨气，一个不小心就冒出来了……所有的震惊，全部都要收着，收到什么时候呢？收到康乐公主真的看见哥哥的脑袋被砍了下来。就在那一瞬间，情绪绷到极点，一下子，就像是决堤一样泄出来。明白了吗？想想刚才小沈演的……”
郑海生导演滔滔不绝正在讲戏，背后场务小心翼翼打断了他。
“郑导……”
郑海生一顿，微微侧头：“什么事？”
“那个，大风平台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