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帝陪女儿梁文茵在皇宫别苑内游玩一番后,身子其实有些吃不消了 ,加之政务繁忙,便吩咐老宦臣带女儿去皇后寝宫,让她给母后请安。
一开始老宦臣是拒绝的,放心不下,觉得自己若不陪在皇帝身边,怎么都不成。梁晁便命令他照做,无可奈何之下,老宦臣只能谨遵圣喻,让大周皇帝自行去往一位皇子的寝宫。
这一路走来有些奇怪,梁晁在想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大日子了,宫里的人都在准备,才让附近如此冷清,莫说是那些个平日里喜爱环宫游玩的妃子们,就连一些个一看书就犯困,只有在宫里横冲直撞才能喜笑颜开的小皇子们,今儿个也连个影子都没有。
唯有一路上的侍卫,值守在每个路口、宫门。
走过三宫五院,迈进一处皇子寝殿,牌匾上是梁晁亲手为其题下的“凭栏”二字,希望这位被他寄予厚望的皇子,能够凭栏远眺,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
门口的侍卫拜见完皇帝之后自行让路。
梁晁推门而入,一位面若冠玉的皇子身穿蟒袍,正端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一本图册,是大周王朝山水堪舆图,似乎在研究一方山水形势。
“儿臣见过父皇。”
这位皇子见到梁晁来访,放下手中图册,站起身来走到梁晁身前,行跪拜大礼。
大周皇帝一手扶起这位皇子,一手递给他一样楹联,微笑道:“政儿,起来吧。”
梁政起身,眼中满是对父皇的疼惜,觉得他又瘦了几分,却又不敢过多搀扶,二人既是君臣,又是父子,他梁政又是太子,做的太多做的太少,都不好,唯有像如今这般,勤勉读书,却又不干涉朝政,也不拉拢官员,修齐治平唯独将一个修身做到家,其余的,如今弹起来还未时尚早。
一位大周王朝的太子,在身边还有八个兄弟要争夺皇位的情况下,诸多忌讳不可不避,无论其他的几位皇子暗地里如何手段齐出,身为太子亦是长子的他,决不能如他们一般。
父皇的身子骨越来越弱了,唉,自己不懂医术,又完全帮不到他分毫,碍于身份,更无法在政务上为父皇分忧,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废物的梁政眉头爬上一丝忧愁,一位面若冠玉的贵公子好像瞬间就不那么年轻了,变得暮气沉沉。
梁政接过楹联,先是将其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书桌最中心,正要将其打开看看,不曾想梁晁说了句“等朕走了,你再慢慢看”。旋即又将其合上,对里边儿的内容,只惊鸿一瞥到两个字,但是聪慧如他,已然能够猜到父皇的良苦用心。
他是梁晁最疼爱的皇子,亦是大周王朝最名正言顺的太子,却未必是那个最终能从梁晁手中接过皇位的皇子。
可笑可叹,可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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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霖沿着山涧,一路向蒹葭州深入,白天练剑,晚上修行,勤勉得很,不是为了什么跟人争强斗狠,只是心中有一些道理,想要对此方天下讲一讲,如今境界太低,讲话无人听,听了也未必会做,做了也未必会认,认了也未必会改,改了也未必诚心。
其实世事如棋,人人举棋不定,都在看着别人走,若是谁下了一步险棋,指不定就有一群人躲在角落里拍手叫好,觉得那人还是赶紧输掉下场,莫要在这里碍了旁人的“道”。
愿意听人讲道理的,往往无须你境界多高,无须你身份多了不得,而不愿意听人讲道理的,你讲了也没用,所以天下最廉价,最不值钱的东西, 好像就是道理了。
看看世间圣贤书,能换几两买肉钱?
是圣贤的道理不够好,不够大,不够精妙吗?恰恰不是。
是它们不够坏,不够小,不够浅显。恰恰如此,才让世人一个个敬而远之,但凡听见别人开口吐出几个字,或是翻一本书,就那么看了半行,觉得下一刻那人,那书,就要吐露出一句句他们懒得去想的破道理,那么定然就是打断那人说话,合上那书,嘴里安慰自己一句“世道已经如此艰难了,道理谁不懂,何须再听别人教”。
真的懂了?
那世道也许就没有这么艰难了。
李俊霖一剑递出,想象着自己面临的是那位创建桃源福地的大能,也许是一位十一境真人,也许是一位十二境神仙,也许更高,都有可能。
他有好多无法理解,想要疑问那人,他也有好多明知故问,想要质问那人。
两截玉笛其实已经被少年拼接起来了,虽然有时还是会裂开,但也许这就是世事的常态吧,反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任它在腰间聚聚散散,不去管它,等最后再看。
少年又想起那位先生,一袭青衫,手持破旧雨伞,走在牛角巷和临溪巷之间,看到旁人之后无论之前如何愁眉苦脸,总会递给旁人一个如同阳光般的微笑,仿佛什么困难都将迎刃而解,无须担忧。
想起那位先生轻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当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是闭塞不通的识海,被人以一把“钥匙”打开,从此之后才能拥有一个踏上长生路,去修行、练剑、证道的机会。
如此这般的事,好像还有很多很多。
他再往前看,仿佛在一个雨天,在一片树林中,一个少年尚且还不是少年,而是一位婴孩之时,哭闹着,挣扎着,嗓子都快喊破了,也无人搭理。
直到出现了一个撑着破旧雨伞,身着青衫的中年儒士,他笑容和煦,满面春风,带着全天下最温暖的一丝阳光,走进雨幕,将婴孩抱在怀中,简单思索一番后便说道。
“雨天降临,李树之下,瞧你模样,又长得如此俊秀,不如就叫你李俊霖吧。”
多么善意的谎言啊。
李俊霖,李君临?
少年一剑递出,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身后那条溪流,被一剑割开,一分为二,剑气形成一道屏障纵横其中,金色剑意绵延不绝,让上下两端河水再也无法合拢,仿佛两端河水之间,出现了一座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