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这个词语很奇妙，战场之上，苏敛不怕死，甚至是每一位将士都不怕死，因为在那样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去深究死亡意味着什么？那个时候的死，是死得其所。
但安静的等待着死亡，却是另一番滋味。
陈笙离开之后，苏敛就开始算着时间在过了，终于在行刑的前一晚，等来了陈笙。
他看着陈笙，整颗心就渐渐的暗淡了下去，看来他等不来霍麟了。
苏敛发现原来他一直对自己的认知都是错误的，他以为他在战场上是无所畏惧的，他以为他在感情上不求回报的，但其实并不是，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其实他的整个心脏都挤满了绝望。
他不想怪霍麟，如果霍麟能来见他最后一面，他甚至愿意在死前再亲口说一遍爱。
清清楚楚为爱人而死，也许是一种荣耀，但不明不白被爱人舍弃牺牲却是一种耻辱。
对他自己的生命和他这辈子唯一的爱的一种耻辱。
霍麟没来，原先所有的侥幸现在通通被打破了，霍麟真的不在乎他，霍麟真的放弃了他。
“抱歉，我去见霍麟了，没来得及跟他说上几句话，这几日太子身体不适，他匆匆忙忙的去看太子了，信，我给了，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时间看到。”
陈笙安静的看着苏敛垂眸沉默，要不说苏敛强大。
从死心到重生，从绝望到无畏，从对爱的乞望到对恨的坦然接受，苏敛也仅仅只是沉默了那么一会，苏敛无声的消化了所有的情绪。
陈笙觉得苏敛就该是站在他这边的，因为他能够看懂苏敛无声的情绪。
苏敛在不动声色里，或许已经完成了对他那可怜兮兮的爱情的祭奠。
“你的生命不该是用来如此牺牲的，苏敛”，陈笙蹲下身子看他，却不太敢碰触他，此刻的苏敛太静了，陈笙都有种错觉，好像他感觉不到苏敛的呼吸了。
“你可以不站在我这边，但至少，能不能跳出霍麟给你的抉择，真正的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待这个世界的是非对错？”是非对错吗？简单的四个字却包含良多。
曾经自在无畏的少年，终究葬于是非对错的恩怨，谁都免不了。
好一会儿，苏敛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有些苦涩的看着陈笙，“谢谢你暗地里为我做的那些，许谦恨我入骨，我在这里却并没有经历任何的严刑，可是，我并不觉得这就是体面了。”
他这一生，没有体面，他爱上了霍麟就没有体面可言了。
“我有点后悔了，不该写信。”
对他自己而言，已经一败涂地，毫无体面可言了，但他在死前还亲自把尊严拿到别人脚下去践踏，让他在别人面前也无法体面的死去，真是太傻了。
陈笙盯盯的看着苏敛，好一会才终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体面是需要自己找回来的。”
“苏敛，你能相信我吗？”陈笙的目光坦坦荡荡的。
苏敛看着陈笙，突然无声的笑了笑，不管在性格上还是气场上，陈笙都比陈黎更让他欣赏。
但是他没有选择，他选择的资格在喜欢上霍麟的时候已经被取消了。
“我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但是，到了此刻我也不必再畏惧相信任何人了。”
陈笙笑了笑，他很想把手从苏敛的头发上移到他的侧脸上，但他忍住了，虽然他自己也必须承认，他对苏敛有目的，有企图，有私心，但至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明显而无耻。
他想在苏敛最脆弱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但他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去攻苏敛的心。
苏敛太过敏感了，他对苏敛的感情坦坦荡荡，他就该配得上坦坦荡荡，趁人之危，不是真正的胜利。
陈笙从天牢离开的时候，苏敛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人生是什么？该是什么？
应该遇见无数人，经历无数事，有些人让人开心，有些人该你难过，然后你终将找到属于自己的信仰，而他的前半生，看似经历了无数，无数战场和生死，但其实，一直在霍麟给他的圈子里，他从未真正的看过外面的世界。
陈笙离开之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带着你，把你的体面找回来。
苏敛倒真的不是非要那几分体面了，他只是突然觉得，原来就是这样了。
在之前的日子里，他不是一直在祈祷吗？祈祷霍麟会爱上他，或者祈祷霍麟将他伤得透彻好让自己死心，现在这彻底的伤害来得如此的猝不及防，却让他疼痛而恍惚了。
陈笙离开之后，绕了一圈，去了将军府。
此刻整个府邸灯火通明，明明灯火通明，却仿佛正在密谋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笙没有进去，只是远远背着手看着，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
他很好奇，霍麟等到那个消息的时候，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
或许他应该感谢霍麟，是霍麟对感情的迟钝和摇摆不定才让他终究失去了苏敛。
不自知的人最可怕，陈笙感觉到了，陈黎也感觉到了，偏偏霍麟自己却不敢承认。
明面上看着，霍麟好像对苏敛很不在乎，很不公平，但是往深里去追究，霍麟其实一直在偏袒苏敛，他一直把苏敛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霍麟当初急着回京，有几分是想为太子贺寿，又有几分是因为军中医药不够，苏敛的伤迟迟不见好，霍麟在训练场上给了苏敛一巴掌，有几分是因为太子差点受伤，又有几分是为了让苏敛记住京中的规矩。
甚至霍麟居然能够因为许烈对苏敛的纠缠，而决定放弃许谦这个现成的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人，绕一大圈去一个一个的攻破许谦门下的官员。
陈笙听见远处急促的马蹄声，看见宫里打扮的人从马上下来脚步急切的敲开了将军府的大门。
陈笙静静的看着将军府的门被打开，那个人进了门。
陈笙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怀里苏敛的信件，然后悠悠转身了，“霍麟，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