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拿起手中铁杖挡住了白涂，摇了摇头。“我的话你没听清吗？他在小姐那儿，不许任何人打扰。”
“可是……”白涂欲言又止，心中又对面前的七叔颇为忌惮，不敢当面违抗。
这七叔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见白涂的担忧不似虚情假意，沉默片刻后，也松了口。“行了，小姐和他有要事商量，你也不必担心，有事儿明日再说。”
……
……
巡查司主司公堂的内院，门户半掩，一缕微光透过门缝撒在石阶之上，随着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好似随时将要熄灭。
风雪呼啸，吹开门扉，张文若的身影缓缓走进屋，拉来一把椅子，有气无力地坐下，目光暗淡地盯着堂上的红衣女人。
见到他的到来，姬红叶并不意外，抬手一挥，灵力将门扉带上，随后她放下了手中咬了一口的桂花糕，目光落在了那整盘的糕点之上。
“幼时家中常备此桂花糕，因为父亲知道我爱吃，可再好的美食，天天看着也会腻，所以那时起也就打心底讨厌起这个东西，直到后来父亲逝世多年，我却又怀念起这个味道，而今再吃到，却发现喜欢和不喜欢原来是一个意思。”
“姬姑娘想说什么？”
姬红叶摇了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可有什么东西是曾经坚信不疑，如今却不再相信的？”
张文若愣了一下，回答道：“好像没有，非得说一个的话，“公道”……吧，这也是我在燕北时愿意从朱雀庭调任到青龙庭的缘故。”
巡查司本职为管理修行者，而内部四庭同样也是各司其职，青龙庭主追逃，意为追拿凶犯，处决罪人；白虎庭主镇恶，意为平叛和镇乱，大多时候是处理一些修行者的暴力事件；朱雀庭主侦讯，意为调查和刑讯；玄武庭主内勤，主要处理一些文案交接的琐碎事务，他们也是巡查司危险性最小的一个部门。
在燕北时，张文若最初是在负责侦讯的朱雀庭当差，也是近几年才转到青龙庭做了追逃的差事。
姬红叶想了想有些不明白，开口问道：“为什么呢？”
“初入巡查司时，本以为巡查司是我大燕最公平公正之地，可加入后才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也曾尽心尽力维护心中认为的正义，所以在朱雀庭那几年也算做了些好事，可现在想想年少时总以为世事无不可为，却不明白一人之力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姬红叶若有所思，继续说道：“所以你才去了青龙庭，整日什么也不想，只管抓凶犯，或者杀人？”
张文若苦笑两声，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回过身面对着姬红叶，目光落到了桌案上的糕点盘中，随后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直接送到了嘴里：“小时候，我也喜欢甜食，可以那时候很穷，真的很穷，吃不起，只能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记得那年我第一次领俸禄，二钱银子，也就是两百文，那时候觉得真是很多了，毕竟没正式入职的时候，画一百张犯人的肖像画才能挣得起这些钱，那天我拿出一百文还给了东街卖菜的婆婆，拿出五十文同义父一起去吃了顿肉，留下四十文做那个月的买米钱，最后分配给自己的十文钱，原本也没舍得花，站在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看了许久，最后没忍住才花了一文钱买了串糖葫芦，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串糖葫芦。”
姬红叶沉默了片刻，出生于淮水姬家那样的名门，自小最不愁的便是吃穿二字，所以也无法真的感同身受，于是苦笑了两声，接着说道：“所以，今日这桂花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
张文若摇了摇头。“不好吃，毕竟当年那串糖葫芦是我自己的俸禄买的，心安理得，更是理所当然，可今日的桂花糕，却好似没了那时滋味。”
“人生于世，终是要做出些选择的，想必从你踏入阳州那一刻起，很多东西也没那么在乎了。”
“是啊，就像我现在能同你攀谈交心一般，我不介意你姬红叶是个怎样的人，我要的只是你能给我桂花糕。”
二人沉默以对，似是生分，却又并不生分，张文若的确不介意姬红叶是和怎样的人，就像今日沈府一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张文若给她的投名状，有了这一闹，二人便是彻底捆绑，成了一丘之貉。
并非这个男人没得选，只是选姬红叶会更有利罢了，他心里纵然不愿如此，但不跳入浑水中，怎能看清水下的光景？
倒也不是说姬红叶有多不堪，只是如她和沈长流这样投身于权利中的人，身上总会有那么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儿，曾经张文若在燕北时能做到独善其身，在这儿却是一定不行，从前无所求，亦不在乎别人是否会孤立自己，但现在有所求，便不能独树一帜。
所以姬红叶能带给自己的“桂花糕”，吃起来当然不好吃。
姬红叶倒是并不在意，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轻声说道：“你我已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得提醒你，有些事由不得你喜欢或不喜欢，换而言之，你也没得选。”
“我当然明白，所以，姬姑娘就只为了提醒我这个吗？”张文若开口问道。
姬红叶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是很难驾驭的，所以今日我会回答你有关白清瑶的任何事，但就这一次。”
听到此，张文若沉默了起来，看姬红叶的神情，不难想象她说出这种话时心里是多为难，于是想了又想，开口问了一句：“你和她是朋友吗？”
姬红叶丝毫没有犹豫，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两个聪明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呢？更别说我姬家和白王府还有着世仇。”
“那你今天说的玄天司又是怎么一回事？”
玄天司凌驾于朝廷六部之上，是一个直接服务于皇族的情报机构，江湖上所谓的百川阁跟它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张文若自然明白这个机构意味着什么，但终究无法确定清瑶怎么会和玄天司有所牵扯，
姬红叶看着他迟疑了片刻，说道：“玄天司抹掉了有关白清瑶的所有信息，而在那之前，我并没有到看过那些档案。”
“真的没看过？”
她没有丝毫犹豫：“没看过。”
张文若沉默了起来，心下也不敢确定清瑶的死是否和玄天司有关，因为没有证据妄下推断不是他的风格。
眼下仅有的几条线索中，文中流给的那一条是白清瑶去过姬家，向姬老侯爷查探姬家的《黄泉引梦》，张文若想过去见那位老英雄，但此刻似乎并不是时候，刚到京都，还没站稳脚，就要去查自己顶头上司的家族，姬红叶又怎会愿意。
那这条线索就只有另一个调查方向，姬红叶和他的弟弟姬长枫，于是张文若再一次开口问道：“姬姑娘，能透露一下你们家掌握的那部《黄泉引梦》到底是什么吗？”
此问一出，姬红叶的脸色突然阴冷了起来，但并没有就此发作，而是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很是无奈地说了一句：“我不清楚，虽然天下皆知太古十三箓之一的《黄泉引梦》被我们家拥有，但几百年来真正掌握的只有一人，便是姬长枫。”
听道此，张文若没有继续问下去，毕竟再问也许会让姬红叶反感，毕竟姬长枫弑父一案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结案，谁也不知道她姬红叶对于此事是怎样的态度，以之前文中流给出的消息来看，沈长流有提神姬长枫的打算，且不论目的为何，到时候自己作为巡查司的一员，总有机会见到那个人，所以这条线索算是暂时无法进行调查。
第二条线索是半年前在凉州时，白月瑶托沐文君带给他的，关于清瑶的致命伤是被剑气震碎了灵海，若是直接被剑气击碎，倒很难锁定方向，因为能做到的人并不少。
但剑气震荡的意思时凶手并没有直接对清瑶出剑，而且靠着剑气牵动的灵力便震碎了她作为修行者的根本，这样的手段需要强大的实力。
然而天下能做到此举的人并不多，两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五圣人，剑道三绝巅，或者年轻一辈中的两位剑道高手，沐文君和沈长流，今日张文若同沈长流交过手，毫无疑问那个男人是有实力做到的，那不用想，沐文君同样也能做到，至于其他那些成名已久的高手更是不用说，如此这条线索也等于没太大的用，毕竟总不能一个一个的去排查。
如此，也就只有第三条线索，那就是白清瑶来阳州的目的，她为了替张文若查清身世和当年家门被灭之事来到阳州，从而一步步走向死亡，这中间的过程，一定是牵扯到了什么能招致杀身之祸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