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幻去医院的超高频率足以让医生记住他,那个上了年纪的看起来就很有权威性的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年轻人还是要多注意啊,不能打架!有事要说出来,打架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是,”沈寄夭应承道:“谨遵大夫教诲!”
沈寄夭又回到了当时两人刚见面的样子,寸步不离的跟着转悠,但江幻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正眼看他了。
后来两人的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早上一起上班,午饭吃外卖或者出来吃,晚上一起买菜回家做饭,沈寄夭还是承包了大部分的家务,洗碗扫地。
但江幻就只不像以前那样了,吃东西还是带着他,表面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但细心一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了。
这天和往常一样,两人回家,沈寄夭日常找话,江幻还是那种不理睬的样子,但沈寄夭这种人胜在脸皮厚,就算不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上几个小时。
江幻忽然不耐烦了,推着购物车的身躯一顿,身后喋喋不休的人差点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沈寄夭有些不明所以,微微踮了踮脚视线就直觉越过江幻看到前面去了,却什么都没看到。
江幻背对着他站着看不清表情,沈寄夭就盯着他乌黑圆润的后脑勺看,眼神莫名的有些不安。
“我不欠你的!你骗了我,我不想和你计较,那我退一步,咱俩一笔勾销,从此各走各的行不行。”
“不行。”沈寄夭一口驳回。
握着小推车的细白的手指节发白,江幻的声音有些隐忍的怒气,“可是我不想看见你。”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沈寄夭瞬间失去了光彩的脸,身影瞬间有些萎靡不振,这失落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他想说,可是我想看你见,或者你不看我,我看你也行……
可是他说不出口。
江幻像是被刺激到了,猛然转身露出那双有些血红的眼:“那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继续待在这里,是想害死我身边所有的朋友?”
这话说得有些重,话一出口江幻也愣了一瞬间,但紧接着扭过头不再看他。
八九点的超市正热闹,为明天早饭做准备的年轻人,赶着打折而来的大批老年人。还有到处乱跑的小朋友将两人包围在这热闹到不行的气氛里,愈发的显得他们沉默。
嬉笑打闹的小孩子从旁边经过无意中撞到了沈寄夭,还没他腿长的小孩子竟把他撞得一晃,半晌,他嗫嚅着开口:“什、什么意思……”
声音隐约有些颤抖,像是干了坏事被大人察觉的小朋友,面临着被发现的那种紧张害怕以及一丝微乎其微的侥幸心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被抓包是这样的让人难受,难受到让他不敢直视那个人。
他突然后悔起来,如果自己能够三思而后行,是不是就不用担心能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
“你不要装了,我都知道了,我知道我们刑侦差点栽了一个大跟头都是因为你!”
像是瞬间触了电,沈寄夭浑身一震,霎时耳朵都轰鸣了起来。
他都知道,他果然都知道……
好像把心都挖出来敞开了,心里钝钝的疼痛让他有些措不及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明明从开始就料想到了这样的局面,可是看江幻以那样绝望仇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还是觉得好难过。
难过的眼眶都酸软了起来。
江幻把脸转向一边不再看他:“请你放过我好么?”
沈寄夭脑袋里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是不断的重复一句话,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舌灿莲花的沈寄夭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呆愣的看着他,像一条受伤的幼兽一样看着他。
前方促销大妈不知吆喝了一句什么,周围的人都突然朝前涌去,将沈寄夭重重推到他身上。
两人在不断翻涌的人群中像两根浮木,停停走走,沈寄夭的两只手臂环过江幻将人牢牢地圈在怀里,不让人撞到他。
喧嚣的声音像是平地而起的惊雷,将两人微如虫蝇的声音掩盖下去。
江幻还是不愿意看他,兀自将脸转到货架处,只留给他一个抗拒的背影。
人声鼎沸中,他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叹息的声音——
他说:“对不起。”
沈寄夭还是没有离开,江幻也知道他不会离开,因为他还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但是他知道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睡了。
果然,晚上沈寄夭收拾完东西,在门口徘徊了一阵,还是没有进去。
知道听见隔壁房间传来门关上的声音,江幻紧绷的身影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从床上起身,小心翼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符纸一本书,上面一个小透明袋子里还装着一根头发——他并没有给门上锁,因为这样的“锁”对沈寄夭来说只是多此一举,而且落锁的声音以沈寄夭的耳力肯定能听出来。
他之前给沈寄夭特别提醒过,他的抽屉不要碰,里面有很多刑事案件的相关信息,打乱了他就找不到,后来沈寄夭就真的不会再碰。
他捏着那个袋子有些发怔,这根头发是他之前从沈寄夭身上取下来的。
他小心翼翼的袋子折好放进抽屉,打开台灯认真查阅起资料。
以他现在的能力很难对抗沈寄夭他们,即使是他们玩笑般的一个坑,他都差点搭进半条命,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安。
所以他今天说了那样的话,就算不能让他离开,至少也能变得不那么黏他,让他有一些私人空间去翻看一些古籍。
这本书是他回去的时候从家里床底下翻出来的,里面记载的好多内容连江父都不是很清楚,小时候拿它当故事书来讲的,江幻也是回去之后才想起这回事,这几天找时间随便翻了翻发现确实是有用的,这才更让他下定决心要和沈寄夭说那些。
但他当时心里那种悸动到底是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甚至不敢去看沈寄夭那种受了委屈的样子。
明明做坏事的就是他,他怎么还能那样看他,好像差点要了他们性命的是他一样。
可是,他却真的不忍心看。
这天晚上,他开着台灯看到了深夜,终于从中找到了一丝能够对抗他们的希望,他不知道沈寄夭和那个长袍男子是什么关系,但肯定不会是和他江幻站在一边的。
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第二天。
赵小匪围着沈寄夭转悠,“沈帅哥你这是……被赶出来了?”
只见办公室共用椅子上横躺着一个个高腿长的人,此人捂着脸很是欠觉,闻言懒懒的答道:“我自己出来的。”
这话实在太没有底气,赵小匪瘪瘪嘴一甩脑袋:“江副办公室里有真皮沙发不睡,睡这里?”
“……”沈寄夭觉得自己最后那点遮羞布也被扯了下来,不由得恼羞成怒道:“这空气好不行啊!”
他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和江幻不和,偏偏这丫头还紧着问,他在心里做了决定,要是他再敢多说一句,他现在就用她的名字点奶茶外卖!
所幸这丫头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作为女人的那点第六感在关键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见人脸色不对,悻悻的退下了。
沈寄夭就在人群来往审视的目光中在长椅上躺了一上午。
途中裴潜表示了下关心(嘲讽)就飘飘然的离开了,剩下他一人咬牙切齿,但也没能得意到几时,中午被宋局叫走了。
宋局胖乎乎的身段在这段时间迅速缩小了一圈,就连脸上的肉都少了不少,看上去有了当年的威严,此刻他半倚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身子像是陷进去了似的,有些失神的望着窗外的高楼,听见敲门声才晃晃悠悠的转过来:
“进来。”
裴潜大步跨进来:“您有事找我?”
“我不找你,你们之前的事情就算是完了么?市局的人遭到了这样的事情,你个刑侦支队长就打算自己内部消化了?”
裴潜脸色不可查觉的变了几变:“这就是钱老三搞出来的把戏,我们已经在查找当时的卫星录像了,抓到他就行了。”
宋局窝在背椅里的身子突然弹了起来,声音蓦地拔高:“就算了?!你再说一次!刑侦队缉毒队那么多人的性命你说这样就行了?”
他粗重的呼吸了几口,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过于急冻,随即调整了下情绪,“你把当时的情形给我描述一遍,这几天里你们都说记不清了,我不信你不记得!”
裴潜眉毛紧皱着:“我说过了当时……”
“重新说一次,从头到尾,我都要听!”
“那我……”
“不看报告!”
裴潜双手紧贴着裤缝儿,握拳又松开,随即把当时的情景都讲了一遍,只是略去了一些不影响发展的剧情,比如他看见江幻眉头跳动着的火焰和一刹那在他身后看见的火兽,那时他才恍然,那跳动着的不是火焰,而是那搏动着的野兽。
宋局并不是安静的听,途中还会插话提问,这是他们审讯嫌疑人时惯用的技巧,如果是在说谎,那绝对经不住他们这样反复提问,但裴潜始终都能稳稳的接下他的问题,这让他多少有些诧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裴潜有些想走了,但是刚才那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现在开溜那一切就白费了。
现在谁能救我于水火,那就是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裴潜如是想。
可是这大中午的谁会来救他?
宋局还强行想说点什么,外面门就被敲响了,“裴队?”
是蒋驰!
裴潜心里一激灵,心想确实是到饭点了,这些天宋局门外的那个牌子刚好被摘下送去重造了,这倒霉孩子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房间,八成是被坑了。
宋局脸变成了猪肝色,但也没有再继续问了,挥了挥手就把人打发了。
蒋驰这孩子缺心眼似的,看着人那么高,被人当成了棒槌使。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蒋驰手里拎着一个盒子,裴潜瞥了眼知道那大概是自己今天的伙食了。
“我问他们你在哪,他们就说你上楼了,那么多队长副局办公室我没敢敲……”他说着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好没敲错,不是打扰人家嘛。”
裴潜真是又好气又好像,心说你确实是没敲到副局的办公室,可你敲到了正局的办公室了,但他没说,怕吓着他。
他们在三楼茶水间找了个位置坐下,今天是蒜薹炒肉,宫保鸡丁和蛋花汤。
自从上次他们一起吃饭蒋驰发现他喜欢吃宫保鸡丁之后,就会三天两头的给他做,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没吃腻,他有时候都在想,这样的人要是个姑娘那得多抢手啊。
裴潜看着蒋驰修长的有些薄茧的手小心仔细的取出菜盘,漫不经心的道:“前几天都是放在门卫那,今天怎么自己来了?”
取蛋花汤的手一顿,但汤一点没撒:“刚好没事就想出来走走。”
“哦,”裴潜不疑有他,坐下来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他没看见蒋驰脸上有些迷恋有些崇敬的表情,他想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来是因为前几天在门卫放饭盒的时候听见那门卫八卦的问他是不是帮他姐姐送的,因为他听说裴队有一个贤惠的从未露面的女朋友。
因为长期训练而吃不到一顿完整的饭导致他的吃法并不雅观,但这完全不影响蒋驰看他的眼神。
躲躲闪闪又热情似火。
裴潜这种神经堪比钢筋的人是不会察觉到的,五分钟后一抹嘴,像个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你以后真的不用给我送了,我吃外卖就行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多少次和蒋驰说了,但是……
“没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这话蒋驰也说了同样的次数,他不介意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