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久决定走过去,走到沈临朝的面前。她的动作简直就好像一个死人,脸上的表情将哭不哭的,难看到了极点。
老天爷啊!为什么今日这位神出鬼没的尊主会亲自来?亲切又和蔼的沈岚到哪里去了???
沈临朝一手撑着头,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看着她。但是这一切常久不知道,她都不敢把头抬起来,更不知道此刻对面的人在做什么动作,过了很久才勉强积攒一些勇气,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声音开了口:“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沈临朝道:“做交易这种事情,我没有兴趣。”
接着他站起来直接走开!
常久的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透过眼角的余光,她几乎已经可以感受到白舟朝着她冷笑,提着刀走过来!
可是白舟并没有冷笑,也没有走过来,走过来的是沈岚。
她从门口走进来,身后跟着宁衡,手上拿着一把油纸伞。
难怪沈临朝会直接走开,看来这一对姑侄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
白舟见到宁衡,于是快步走过去低声和他说了什么,后者点了点头,又走了出去。
沈岚把油纸伞随意地放在一边,看着常久,眼神很冷漠,脸上却有愉悦的笑意。她见到桌上有茶水,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浅地喝了一口,接着慵懒地道:“听说你想与我们做交易?”
说曹操曹操到。常久已经把自己膝前的衣服布料揪成了一团。她现在很想收回“宁可面对沈岚”这样子的话,因为她发现无论是沈岚还是沈临朝,或者是天下会其他杂七杂八的人,她其实一个都不想见到。
“燕归愁被你侄子打伤了。”
常久一想到钥匙在自己手上,说起话来就带上了一点底气,只不过这点可怜巴巴的底气似乎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沈岚似乎微微愣了愣,随即转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沈临朝。
沈临朝直接把头转了过去,根本不想与她对视。
沈岚道:“所以呢?”
所以?怎么打了人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常久道:“既然是你们打伤的他,就一定有办法救他,我拿《观空赋》第四式来换。”
她从怀里掏出之前净觉偷偷给她的黄铜钥匙。
沈岚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盯着这把钥匙看了许久,冷笑道:“他果然还是把东西给了你。”
常久只是把钥匙在他们眼前晃了一晃,又马上像变魔术一样收了回去,然后毫不犹豫地说道:“对你们来说,这个条件应该很划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毕竟对方有千军万马,而自己只有一人。她甚至完全可以相信,沈临朝没有直接把燕归愁打死,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她拿着钥匙过来谈条件的时候。
沈岚慢慢地笑了起来:“是很划算。不过,谁知道你这把钥匙是真是假?”
常久一下子便听出来沈岚的言外之意。她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得先帮你们找到第四式,对吧?行,现在就走,去因果寺。”
常久是个爽快的人,沈岚也是一个爽快的人,她绝对不喜欢在做一件事情上拖拖拉拉,于是朝着常久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常久姑娘,你比四盟的那些人聪明多了。”
常久只是摇头。
她一点也不聪明。如果她聪明的话,在因果寺里就不会被中毒昏迷,或者在交出这把钥匙之前就已经能想到一个既可以治好燕归愁,又不把《观空赋》交到天下会手上的办法。可惜她不聪明,她从来就没有聪明过。
虽然她不聪明,但是手上筹码够多。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一式还不够,就把师父留给自己的第五式也交出去。秘籍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这样做燕归愁会恨死她,她也不在乎。
常久跟着沈岚走到街上,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她忍了很久才没有回头看燕归愁所在的那个客栈,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沈岚道:“上马车吧,常久姑娘。”
她走的时候还没有忘记带走那把油纸伞,就这样搂在怀里,仿佛是什么尤为心爱的东西。可是常久不明白,油纸伞这种容易坏的,既然心爱,又为什么要带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向我们炫耀,她有一把油纸伞?
常久看向门口,那只有四辆马车。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和天下会的其中一个同坐一辆。
常久道:“我可以当马夫吗?”
沈岚的手已经掀开了帘子。她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常久一眼,道:“你可是贵客。哪有贵客为我们驾车的道理?”
常久又道:“那我可以和你坐一辆车吗?”
其他人愣住,不仅是愣住,沈临朝还似乎看了她一眼,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敢对沈岚提出这样的要求
常久只是不想和那两个可怕的护法与更可怕的沈临朝待在一起。沈岚至少是个女人,而且目前为止在这几个人里面话最多。
沈岚这回不是似笑非笑,而是终于笑了起来,那双冷漠的眼睛就好像要把常久洞穿。
常久坦然地看着她,反正她孑然一身,也没有背着他们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若是你和我坐在一起,他怕是会不高兴的,”沈岚眯起眼睛笑道:“我若是你,就会选择上第二辆车。”
常久于是赶紧上了第二辆马车。她知道在沈岚这里得到的建议是最有用的,所以第二辆车一定不会是——
淦!沈临朝的车。
不是白舟就谢天谢地了。
常久硬着头皮在他对面坐下,大气也不敢喘,眼神四处游移。
但是不得不说的是,这是常久坐过最为宽敞和舒适的马车,而且行进起来丝毫不会感受到颠簸。即便如此,常久还是感觉坐如针毡,于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门口挪。
沈临朝突然开口:“你在害怕,害怕我杀了你,是不是?”
他的声音被面具一压,听上去有些奇怪。
常久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但是一想到燕归愁就是被这个人打伤的,气便不打一处来,终于积攒了些勇气,冷声道:“我是害怕,但是我也清楚,为了《观空赋》,你绝对不会杀我。”
沈临朝轻轻笑了一声。
“你为了那个燕归愁,把《观空赋》拱手相让,想必四盟不会再容你。”
常久道:“我不在乎。反正我也不是四盟的人。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不知道沈临朝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可能是因为他太无聊了。按照燕归愁的说法,他一待在自己不想待的地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见自己不想见到的人,想必也很烦闷。
那么他为什么不离开呢?为什么不离家出走?
常久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却没有胆子问。沈临朝也不再说话,于是四周的气压又一下子低得可怕。
常久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他头上的白发实在是很扎眼,但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在白发的衬托下居然一点都不显黑,真是奇怪得很。
马车从安静的镇子中驶出去,驶在山间的林道上。常久把帘子掀开一角,发现那因果寺的屋檐就在不远处。路还是这么一条,之前是和影子一起来,现在却是坐在天下会的马车里,简直戏剧意味十足。
眼看着因果寺已经近在眼前,马车忽然毫无预兆地抖了一抖,往旁边侧翻过去,常久本来就坐得不安稳,惊呼一声,直接因为惯性往前扑了出去,扑进了沈临朝的怀里,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的面具上。
这车夫的驾车技术高超得很,三百六十度拐了一个大弯,好歹没有直接翻到地上,伴随着马嘶与凌乱的喊叫,缓缓停了下来。
在那一个刹那之间,常久心里惊慌失措地想道:“遭,不会把他面具撞烂了吧?”
还好她的头不是铁头,眼前人的面具完好无损。只不过这个姿势实在太过变扭,她整个人还在以一种壁咚的方式扑在沈临朝面前,于是连忙想把自己撑起来,口中道:“抱歉抱歉。”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动。很显然刚刚差点侧翻的马车提供了一个碰到沈临朝的契机,她很幸运地触发了《人物图谱》只不过现在不是看的时候。
谁承想沈临朝一只手却慢慢地抬起来,轻轻抹了一下常久的额头。
她不抹还好,一抹常久就发现自己前额一片刺痛,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流下来,慌得她直接用手去擦,却发现那是血。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她就知道待在沈临朝身边没有什么好事情,这狗屎面具到底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她洁白如玉貌美如花的脸,这下可算是毁了。
“尊主。”
马车外是白舟的声音。沈临朝一把掀开帘子,从动作上看出来他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做什么都不耐烦的状态中:“什么人?”
白舟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有看马车内的情形:“是归一坊。”
沈临朝冷笑了一声:“天下归一,有趣。沈岚呢?”
“夫人一切安好。”
“有《兵器谱》上的人吗?”
“有一个,是第二十七,‘浮花浪蕊’莫一哭。”
沈临朝低下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白舟转头看了一眼打斗的局势,问道:“尊主,留几个活口?”
沈临朝冷笑道:“这些事情去问沈岚,我不想过问。”
白舟道:“可是尊夫人让我听您的吩咐。”
沈临朝沉默了很久,忽然看向常久:“常久姑娘意下如何?”
常久捂着额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她没有听说过什么归一坊,也不明白天下会面对这些事情的手段,可是既然沈临朝问他,那就必然要答一句,于是犹豫着道:“八个?吉利一点?”
沈临朝道:“听见了吗?”
白舟道:“是。”然后快步走了开去。
“你、你就真的走了?我开玩笑的!”常久看着白舟越走越远,大叫起来:“八个太少了,十八个怎么样——”
常久想顺着他透过掀起的帘子看一下外面发生的情景,沈临朝却直接把帘子放下来,转过头,目光透过青铜面具,灼灼地看着她。
常久被看得心里发毛。她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说留八十八个活口,他们这样做是不是太随机了一点?万一正好来了九个人呢?这样和“天凉了,让王氏集团破产吧”有什么区别?!
谁知沈临朝忽然叹了一口气,从隔板后面拖出来一只小药箱。
“把手拿开。”
常久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道:“我自己来就好了,我会包扎。”
沈临朝加重了语气,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把手拿开。”
这人什么毛病?你干什么要听你的?
常久就是与他僵持,就是不让他帮自己包扎。这样安静到诡异的气氛,在一片喊杀声中显得尤为不合时宜。
沈临朝转头对窗外喊道:“白舟——”
常久立马把手放下来,着急忙慌地道:“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居然用白舟来威胁她!
等一下,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怕白舟的?
沈临朝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低声笑了一下:“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常久道:“那么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她这个问题只是随意一问,纯粹是想反驳沈临朝的话。但是他沉默了一会,居然说道:“云非清。”
常久这下子差点想要跳起来,只不过这马车的高度限制了她的发挥。她下意识地往后缩去,手攥紧了挂在腰间的笛子,知道自己辩解也没有用,讪笑了一声:“沈尊主果然神通广大。那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在哪里?”
他要是知道,她常久就倒立洗头!
他的身影突然凑近。常久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做出了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生怕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血迹被温柔地擦去,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被敷到了自己额头上,一点一点被涂抹开去。
仅仅是这样而已,另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看起来很苍白,也很脆弱,终于慢慢地放松下来,一不小心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沈临朝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里并没有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恰恰相反,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在专注地盯着常久的额头,仿佛现在天下会覆灭都和他没有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