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族的“花神节”是庆祝一年丰收的节日,排场极为盛大。阿瓦族没有中原过年的传统,“花神节”就相当于新年。叶飞双一直想要常久来药王谷,估计也有这个原因。才只是早上,飘忽的歌声就传了出来,听上去是一支好听的山歌,过不了一会又有男声加进来,两人一唱一和,声音悠悠回荡在山谷里,忽远忽近,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多,形成合唱之势,高下相伴,前后相随。
接着阿幼央粗暴的敲门声响起:“常久姐姐!”
她知道常久晚上是不需要睡觉的,不知道在练什么神功,所以才会如此大力地拍门。常久一推开门,清晨的雾气就裹挟着一阵独特的花香迫不及待地飘了进来,冰冰凉凉的,带着秋天独特的丰收气息。阿幼央抱着一大束各式各样的花站在门口,见到常久,露出了一个甜的笑容,道:“常久姐姐!nyob zoo xyoo tshiab(新年快乐)!”
她说着,从一大团花中艰难地扯出一套衣服,带着一点小希冀问道:“你穿这件衣服好不好?这是我向阿妈要的,尺寸和你正合适!”
常久道:“好啊。”
对于阿幼央的请求,她一向都不会拒绝,毕竟看着美少女为了自己而难过简直就是一种犯罪。只不过阿瓦族的衣服都很暴露,特别是对于已经穿了十几年中原服饰的常久来说。那上衣还是一件短装,堪堪遮住肚脐,简而言之就是把身上所有可以露的地方全都露了出来,看得阿幼央眼睛发直,不住地砸吧嘴。
她深邃的长相搭配阿瓦族的衣服,莫名多出了一种奇异的美感。常久低头扯着自己的衣服,觉得那那都不习惯,看了一眼阿幼央,于是学着她把银饰一件件往自己身上戴,弄得整个人丁零当啷乱响。
“这样可以吗?是不是很像你们阿瓦族的人了?”
阿幼央弯起眼睛朝着她笑,末了狠狠点了两下头,对着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花,道:“我们花神节,小伙子都会给姑娘送花的,他们越喜欢你,送的花就越多。常久姐姐,你这样穿,他们送给你的花会把你淹没的。”
常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她忽然想到了之前在街上,沈临朝给她买的那一朵花。那是她第一次和他牵手闲逛,也是最后一次。
于是常久道:“我不喜欢花。”
阿幼央显然没有听见这句话,她已经急着把常久从这间吊脚楼拉出去,好让别人都知道“她的常久姐姐”有多好看。
常久走出门,直接惊呆。
到处是花。这是她对于青岩寨的第一印象——到处都是花。屋顶上、街上、姑娘们乌黑的秀发间,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被鲜花填满,几乎把这一片地方变成了花的海洋,壮丽得不似人间。阿瓦族的人好像对枫树有一种特殊的喜爱,七层高的月堂前后都种满了枫树,此时正是枫叶变红的时节,强烈的色彩冲击极具震撼。
这样的地方真的存在吗?常久不禁在内心想道:“这样没有武林纷争的地方真的存在吗?”
这个地方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得就像一个世外桃源,因此在看惯了阴谋诡谲的常久眼里,就显得特别不真实,不真实到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叶飞双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他道:“姑娘们——”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民族服饰,常久终于看到了《人物图谱》强调了好几次的纹身。这花纹很独特,有点像云纹,仔细看又像是火苗,从侧腰开始一直往上,没入了衣服里,衬得他整个人有一种勾人的“妖气”。一条浑身碧绿的蛇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看上去和他十分熟稔,慢慢地吐着芯子。
他身上没有稀奇古怪的银饰,只在头发上插了几根样式很独特的尾羽,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瑰丽的光亮。
阿幼央正听着叶飞双接下去想说什么,没有想到他说到一半硬生生止住,脸上惊喜的神色一闪而过,接着怔怔地看向常久,看了一会又脸红了,只知道低头摸自己的蛇。
阿幼央看了看叶飞双,又看看还在低头摆弄自己衣摆的常久,喃喃道:“完蛋了。”
常久听得奇怪,问道:“什么完蛋,怎么了?”
阿幼央道:“我看你刚刚出来的那一瞬间,谷主哥哥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他爱上你了。”
常久吓了一大跳,表情诧异地看着她,道:“你不要乱说!”
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叶飞双,可是他已经不再原来的地方了。作为药王谷的谷主,在这种盛大的节日举行的时候向来要主持典礼和祭祀,都是很忙的。
阿幼央认真地道:“我没有乱说!我认识他这么久了,他的眼睛从来不会骗人的!他刚刚看你一眼,我就看出来他一定是很喜欢你了!”
常久哭笑不得地道:“那不叫‘喜欢’,那只是觉得新鲜,你明白吗?因为我这是第一次换上你们阿瓦族的衣服,所有人看都觉得新鲜。你要是换上汉人的衣服走到他的面前,他估计也会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的。”
阿幼央显然有些糊涂了,她小声说了一句:“是这样吗……”然后又后退了一步,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眼常久,脸上起了绯红:“不过,常久姐姐,你穿这一身是真的好看呀!”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叶飞双离去的方向,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看了半天,最终只是低头拨弄自己怀里的一大束花。
……
阿瓦族的祭祀在月堂举行,常久作为一个外族人没有办法进入,于是只是在寨子里游荡着,听着月堂里传出来的低低的吟诵声音。
阿瓦族的语言听上去很俏皮,尤其是阿幼央加快语速和别人讲话的时候。不过只要常久在场,所有人就都开始磕磕巴巴地讲起中原话,场面一时间有些好笑。阿瓦族是一个淳朴而又虔诚的民族,族里所有的人都给了常久足够的热情和耐心,当然这有可能是系统“看你眼熟”的作用。
草野间风很大,吹得人衣襟簌簌作响。云野低沉,灰色的云慢慢压下来,似乎要把这一片旷野全部笼罩。远处的寨子里传来芦笙的声音,悠悠的,随着风飘过来,传到了常久的耳朵里。
常久理了理衣袍,在草地上坐下,看着远处苍茫的景色。日光轻微,天上的浮云来了又去,周围的草甸上有马儿在悠闲地吃草,时不时往常久的地方看一眼,又走了开去。
万籁俱寂。
常久从怀里掏出了那封遗书,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小友:
展信悦。
燕某十七岁继任天下会尊主,辗转江湖,杀人无数,自觉罪恶滔天,无人可及,及至二十四岁化名燕归愁,以常人之心体会这江湖百态,才知何为善恶,何事可为。二十七岁与你相识,便终日只想着那些祥和日子,天下山水,日后同游。待此间事了,来日你为玉山掌门,料想中原武林,终会出现一领头之人,终将等到太平治世。
世人谈我功过,但可一笑置之,唯独你喜怒哀乐,常在心头。你言‘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对我而言,或许与你浅浅数月缘分,足以慰我平生。
纸短言长,不及细表。满腔愧疚,不知从何说起,知你在这江湖有友朋相伴,此生无憾。
万事珍重,唯愿平安。
燕归愁绝笔”
常久把遗书小心翼翼地收好,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抱膝看着远处的云。
气压越来越低,日头已经消失了,看上去似乎要下雨。空气都湿润起来,青草间充满了泥土的气息。
她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悲伤了起来,满脑子里都是沈临朝的那一双眼睛。他笑的时候,他生气的时候,还有他带上面具时颤抖的身影,以及最后倒在地上,望向常久的时候,已经说不出来话的表情。
他在写这一封遗书的时候,抱着的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心态?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所以才会提前把这些东西交给善渊子?
不可置否的是,常久真的去了璇玑迷阵,而且靠着系统的作弊闯了过去,拿到了这封遗书。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句,沈临朝啊沈临朝,你为什么把这些事情都算的滴水不漏呢?
那你为什么没有算到自己的结局?
她忽然觉得头皮一凉,伸手抹了一把,才意识到开始下雨了。
阿幼央说过,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会在这块山坡上坐这么久。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草沫,转头就看到了叶飞双远远地从一条小径走上来,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边走边冲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常久的眼泪忽然就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她在最孤独的时候不会哭,但是在有人对她好的时候,心里的悲伤几乎都控制不住。
她朝他跑过去,钻到了伞底下,低着头不让他发现自己的一样,故作轻快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的美景太好看了,忍不住就逛久了些。”
叶飞双道:“祭祀已经结束,我看要下雨了,你还没有回来,便问阿幼央你会去哪里。这个小妮子还是很懂你的。”
他说着,脖子连着耳朵红成了一片,想来是担心常久,所以就故意跑出来寻。但是现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两个人就在一把伞底下,他反倒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