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夜终究还是迎来了黎明的曙光,尽管再不想天亮,但阿丑还是睡着了,他是真的累了。等阳光透过窗缝照射他脸上,他才猛然惊醒,起身,焦急地踱步等待,“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他们呢?说好来救我的呢?一定是有事给耽搁了,再等等吧。”阿丑始终觉得,他们已经欠自己太多了,应该不会再骗自己了。
带着这么一种期待等着,可太阳越来越高,要等的人还是没来。阿丑真等不下去了,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远处两个村民朝正往这边走来,多半是来押送自己的。
阿丑吓得连连后退退,他实在不愿相信,“原来他们昨晚跟我说的,全是骗我的,他们不会救我,他们只是在玩弄我。”想到这,阿丑的泪忍不住滴落,“我不能就这么等死,我不甘心,没人救我,那我就自救。”阿丑走到屋子的后窗边,一边啜泣着,一边咬牙切齿地用拳头去捶打被木板封着的窗,越来越用力,似乎已经不顾一切,嘴里念叨着,“我要逃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双手在不断地流血,最后随着一声巨响,木板脱落。
屋子外的那村民听到动静,“不好,他要逃跑了。”
阿丑迅速从窗边跳出去,拼命往前跑。
另一村民大喊,“来人啊。”
两人对阿丑穷追不舍。
从木屋逃离后,阿丑一路狂奔,泪流不止。
而后面追踪的两人已经变成了一大群人,看来此次是在劫难逃了。
阿丑心里满肚子苦水,“就只因为我丑,他们都不相信我,都想让我死,无一例外,哪怕是我最亲最爱的人。这些年,我已经过得够苦了,他们都说不在乎我的长相,都说为我好,可却又一次次地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难看,丢尽脸面,现在还要对我赶尽杀绝。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还是你也只在乎我的脸,可这由得我选择吗?”
或许是跑得太快,又或许是心里太乱太痛,阿丑的脚突然踩到沙子,整个人滑倒在地上,脸和膝盖都被路上的石子磕到,血流不止。狼狈不堪的阿丑回头看看即将追上来的人,咬咬牙,“我不能就这么认命,我一定要活下去,就算不为爱着的人,也要为恨着的人活下去。”再次起身,一个劲地往前跑。
满身灰尘的阿丑最终逃到了山脚下,手脚脸全是血,衣服上也全是血迹,双眼还带着泪花。“我不能停,停下来只有死。”直接拼命往山上跑去。
追踪的人赶到山脚,停了下来。
而随后村长带着另一队人来到,“人呢,怎么不见了。”
“他跑上山去了。”
“那还等什么,继续追,反正这山也是我们灵音村的山,就算把山翻过来,也要把他抓回去。”村长已经气急败坏了。
“可这山那么大,树木又茂密,他铁了心要躲要跑,我们真要上山搜,也不一定有结果。”这村民说得合情合理,其余人纷纷点头同意。
“我不管,总之他必须死。你们知道吗?知府大人现在运艳彩小姐的尸首回去,虽然他人不在,但他走之前交代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仇阿丑必须死。他过几天就来听结果。我们没得选,人确确实实是他杀的,只有他死了,我们全村人才不会受牵连。”村长说得很坚决。
村民有些为难,“可阿丑也是灵音村人,这里他再熟不过了,地方太大,真不好抓。”
“他很能逃是吗?我倒要看看,他能逃到哪去。你们听着,现在开始封山,各个上下山的路口务必给我守死,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来。”
村民们有些不解,“那他如果都不下山呢?”
“那还不简单,现在就放火烧山,为了全村几百口人,损失一座山又算什么。所有人,马上行动。”村长霸气地一声令下后,村民们开始朝各个地方散去。
其中一个村民将燃着的火把递给了村长。
“孽畜,火刑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村长狠狠将火把像茂密丛林扔过去。
火开始烧野草树木,顺着风向,迅速蔓延开来。
而此时阿丑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半山腰,他是真的跑不动了,又刚好被浓烟呛到,疑惑地回头一看,只见整座山烟灰弥漫,火势凶猛。“他们放火烧山了?他们是想把我活活烧死?”阿丑惊讶得瞪大了双眼,激动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一定要将我赶尽杀绝才甘心。”
山下的村长带着众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火燃烧整座山。
这时,山上回荡着阿丑的呐喊声,“你们这帮心狠手辣的恶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只因为我长得丑吗?”
一村民慌了,“是他,他在叫我们。”
阿丑的呐喊声继续传来,“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每一个人的,这是我对你们所有人的诅咒。我一定会回来的,今日你们怎么对我的,来日我定让你们十倍偿还。”
“他在诅咒我们?”
村长镇静自若,“冥顽不灵,错了还不知道,还诅咒?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我们问心无愧,又何须怕他。”
所有村民附和,“烧死他,烧死他……”
山上的阿丑呐喊诅咒过后,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尽管四周被大火困住,但他还在四处寻找出路。
突然,一棵燃烧的大树上面,一根已干枯,正在烧着的大树枝掉下来,刚好砸到阿丑,阿丑大叫了一声,树枝将阿丑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火开始在阿丑身上燃烧。
此时,在前面挖坑埋尸的莫父刚好听到声音,被吓了一跳,停了下来,放下锄头,往声音的方向寻去。
阿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我不能死,我不甘心。”随即晕了过去。
莫父看到正在被火烧的阿丑,急忙返回去拿上裹尸体的外套,迅速地给阿丑扑火。
所幸火很快被扑灭了。
“兄弟。”莫父将阿丑扶起来,再一探鼻息,“还有救,原来他们说山上有正事要干,就是要烧死你,你也算命大。”莫父将阿丑背上,顺便盖上外套。来到了自己儿子的尸首前,“阿仇,对不起,爹不能将你入土为安了,咱们做大夫的,不能见死不救,你应该能体谅爹的。”正当他转身想走时,“不对,这样还是瞒不过他们。”于是他将阿丑手上的佛珠手链摘下,扯断,散落在尸体旁边,这才放心离开。
莫父最后将阿丑带回了自己的医庐。
此时阿丑脸全裹着白色绷带,只漏出眼睛和嘴巴躺在床上。
阿丑大叫了一声,“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从睡梦中惊醒。
“你醒了?”在一旁煎药的莫父走了过来。
“我这是在哪?我这是怎么了。”阿丑摸了摸脸上的绷带。
“你别乱动,你的脸被火烧得很严重。”
“我没死?”
莫父一脸的不高兴,“你这话说的,你死了,那我算什么,你这是在咒我?”
“是你救了我?”阿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放心吧,这里是我家,我刚好也是大夫,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多谢大叔的救命之恩。我要走了。”阿丑匆匆下床。
莫父把他拦住了,“你要去哪?”
阿丑很是激动,“回去找他们复仇。他们这帮人就因为我长得不好看,竟然要置我于死地,要把我活活烧死。我恨,我恨他们所有人。”
莫父轻轻一推,便将阿丑推回了床上,“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我一个这么大年纪的都打不过,你怎么回去找全村人报仇。本来你被大火烧之前就已全身是伤,现在要想完全恢复,最起码要等三个月的时间。何况你一回去,他们知道你没死,必定要再烧一次你,你还想被烧一次吗?”
阿丑沉默了,眼泪流下来,“为什么,好不容易活下来,却没那个能力去报仇,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
莫父很是心疼,“年轻人,别那么悲观。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这有点出乎莫父的意料,“那他们怎么称呼你的?”
“我姓仇,从小因为长得不好看,大家直接叫我阿丑。”
“那你父母呢?我送你去他们那?”
“我没有父母,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莫父顿了一下,“那其他家人,朋友呢?总该有吧。”
阿丑咬咬牙,“没有,他们都想让我死,不会收留我的。”
莫父越听越诧异,“那你就没有认识一个能靠得住的人?”
“没有,没有人愿意给我靠。从我生下来的那天起,没有人关心过我,没有人爱过我。好像全天下的人都不太愿意接受我,靠近我。我注定是一个可怜可悲,没人要的孤独人。”情到深处,阿丑心酸的眼泪流不止。
莫父只得无奈地叹一口气。
相处了几天过后,看着阿丑慢慢冷静下来,吃饭的时候,莫父终于也说出了自己的事。“我姓莫,我儿子年纪跟你差不多,你叫我莫大叔吧。”
“谢谢莫大叔。”阿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前几天看你状态不太好,一直没问你,你到底犯了多大的错,以至于他们全村人要放火杀死你?”
阿丑愣了一下,放下了碗筷。
“不想说?那就当我没问。”
“因为我错杀了人,你也觉得我活该是不是?”
“错了确实是要承担的。”
阿丑越说越激动,“可如果不是他们,我就不会一错再错。他们要不是一开始嫌弃我丑,怀疑我,诬陷我,我就不会失手杀人。算了,这种痛你们外人是不会懂的。莫大叔,我就想问你,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你是要急着回去报仇?”
“当然。”阿丑说得很坚定。
“身上的伤随时都可以好,但心里的伤就难痊愈了。你问的是那种伤?”
阿丑咬牙切齿,“我心里的伤已经痊愈了,心都死了,不会痛了。只要我外伤一好,便是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
几个月很快过去,莫父估摸着阿丑脸上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解开绷带了。
但坐在镜子前的阿丑还是推开了莫父的手,“等等。”
莫父有些不解,“怎么了?这天你不是盼望了很久了吗?”
“你出去,我自己来解,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那个样子。”
这让莫父更不懂了。
“因为我很丑,我怕你会被我的脸吓到,我也正是因为这张脸才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说到这,阿丑的眼眶又湿润了。
“好,我不逼你。”莫父出去了。
“这张脸又要回来了,再不喜欢,也要面对的。”阿丑慢慢解开脸上缠着的绷带。
阿丑没想到,此刻自己的脸竟然变成轮廓清晰,帅气的脸庞,即墨仇的样子。
阿丑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是我吗?”急切呼喊,“莫大叔,你进来。”
“怎么了?”闻声的莫父匆忙进来。
“我以前不是长这样的。”此刻的阿丑心里很是错乱。
“其实你也不必太惊讶。”原来阿丑在山上被大火烧伤了脸,很多脸皮被烧损烧焦,变成死皮,莫父救了他之后,只得将死皮割掉,让它重新生长,没想到老天还算开眼,这些割掉的部分长得都还不错。另一些原来的部分,由于被大火烘烤,上面的脓包红疹也慢慢散去,所以阿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丑这下信了。
莫父很欣慰,“喜欢现在的样子吗?”
阿丑对着镜子,微笑地点点头。
外伤既然好了,也是时候离开了。这夜夜深人静,阿丑背着包袱从房间里走出来。
“那么晚了要去哪?”
阿丑没想到,莫父此刻竟然刚好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莫大叔,你怎么没在屋里睡?”
莫父感慨,“想儿子了,出来看看星星,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变成的那颗。”
阿丑有些过意不去,“是我不好,我不该打扰你的。”
“你要去做你要做的事?”莫父点到了正题。
“莫大叔,请你原谅我。”阿丑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份恨与仇,每每想到他们曾经对自己做过的种种,他就怒火烧身。
莫父倒也体贴,“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毕竟我只是救了你一命,像你说的,你曾经的苦和痛没人能体谅。”
“谢大叔成全。”
“但你能再等一等吗?我不想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我亲手救回来的一个人,变成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莫父向阿丑投来的乞求的眼神。
这让阿丑有些懵了。
莫父缓缓道来,“其实仇和恨,无非是自我催眠,自我麻醉地一种方式罢了。学会体谅,学会饶恕,多往好的方面想,你会发现,恨的人,其实没那么恨,所谓的仇,其实也不是什么非报不可的仇,惩罚别人,报复别人,你自己就真的能开心了吗?”
“我不知道。”或许阿丑也是在逃避。
“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你应该对我儿子不陌生吧,我老在你面前提起他。”
阿丑只知道莫父的儿子已经走了。
“他跟你还挺有缘的。我给他起名叫莫仇,平常时,我都叫他阿仇,听着跟你的名字很像,言外之意,莫要牢记仇恨,要放下,要遗忘。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阿丑确实不清楚。
“他其实跟我一样,也是个大夫。那次他随我去镇上给人治疗患瘟疫的病人,那病人当时已经病得很重了,确实是无力回天了。可那病人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死也要拉个人一起,故意将瘟疫传给救治他的阿仇,结果阿仇就这么走了。”
阿丑听得很是愤怒,“那病人真是够恶毒,还故意传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阿仇走的时候是微笑着的,他没有怪过谁。他觉得自己是在治人的过程中走的,死之前也曾经试图救病人了,只是没成功,这就足够了,在他看来,生命虽短,意义不凡。”莫父说得很自豪。
阿丑忍不住感慨,“阿仇他好可怜。”
“阿丑,为了把你救回来,不让他们起疑,我把自己的儿子抛尸荒野,任大火焚烧,至今也没机会去拜祭过他,更不知他在何处,你就当我是个自私的人,答应我吧。”莫父恳求着。
阿丑沉默了一阵,“好,大叔,我答应你,报仇的事我就先放一放。”
莫父欣慰地笑了,“这就对了。阿丑,其实这些天来了,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自己的儿子。”
暂时放下仇恨的阿丑一下子来了兴致,“大叔,既然往日的仇阿丑已死了,以后我就叫墨仇好不好。”
莫父笑得合不拢嘴,“好,当然好了,没想到老天夺走了我的一个孩子,却又给我送来一个儿子,满足了。”
但人终究是有离开的时候,三年过后,莫父还是因病去世。
墨仇在他的坟前拉着二胡送丧,“莫大叔,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了。你好生安息吧,是阿丑让你失望了,你就当没有认过我这个义子。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而活,为过去而活,昔日种种,是时候清算清算了。”随后,一边拉着二胡离开了。
是的,火海涅槃重生之后,他要携仇恨绝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