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问六十九》白居易
良玉的伤在一场大雪过后渐渐痊愈了。
果然就是像秦一所说的,良玉再也没有去过宫中。
腊月初一,白昼要比以往都短了一些。
风雪已至,晨起玄色天穹还未吐白,朔风冽冽打着雪瓣呼呼地冲到碌碌行人身上。为生活忙碌的人,从不管冬日有多冷冽,就如在夏日从不因为太阳有多毒而缺席一日的讨生活。
枝头染雪,一捧捧白色花瓣零落散散地飞扬。府中的丫头婆子早就起来开始忙着准备着了。
仆人挥动着扫帚开始扫一夜落下的积雪,丫头给火墙加了火,管事的婆子张罗着朝食。一时之间烟火气息萦绕于此,风雪之间缕缕烟雾飘飘渺渺。
良玉借着伤已经好几日没出门了。
今日大雪,赶着伤口已经痊愈,晨起之后便裹了厚厚的棉袄,梳了个双髻便乐呵呵的出门去玩雪了。
到底还是小女孩心性,赤着双手在地上笼着积雪,也不顾风雪刺人,美滋滋地堆着形状。
“姑娘快洗了手吃饭啦。” 丫头晴元端着餐食进了屋,向良玉招了招手。
“诶,来啦来啦。”良玉口中这样说着,但是手上还是堆着雪不曾停下。
晴元无奈的摇摇头,关上门走到良玉身边,“今儿厨房做了香喷喷的羊肉蒸饼,还有熬了半个时辰的松仁粥,配上上好的拌菜,那叫一个香呀。” 晴元俯下身在良玉耳边慢悠悠地说,绘声绘色的说着今日的菜色。
良玉听到羊肉蒸饼便已经是无心于手上的白雪了,双眼闪着光,亮晶晶地瞧着晴元。
听完晴元的话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撂下手中的东西,提着裙子站起来,一溜烟就往屋子里跑。
“姑娘记得洗手呀!”晴元在她身后喊着,着急地跟了上去。
“知道啦。”良玉清脆的声音和着笑声传来。
少女的笑容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动人,无忧的生活仿佛就是在此停格,外面来往的仆人们无不被着笑声感染,脸上也跟着漾起了笑。
良玉洗了手在桌上咬着手中的羊肉蒸饼,热呼呼的还有些烫,咬下饱满又清爽的一口。
“好吃!”良玉连连点头,王府里面的吃食是顶着好的,即便是来了这些日子也从未有吃腻的时候。
啃完了饼,喝了几口粥。似乎又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叫了一声“晴元姐姐”。
“近日天气骤冷,你们也要多吃一点别生病了。”良玉擦着手,对晴元说。
“劳姑娘惦记了,晴元先谢谢姑娘啦,殿下不曾亏待我们,姑娘放心吧。”晴元也要比良玉大上个三四岁了,瞧着良玉什么都惦记着大家伙的样子,心中也是对良玉这个小姑娘很是喜欢。
良玉抿着嘴笑了一下,眼珠滴溜溜一转,又开口说道,“还请劳烦晴元姐叮嘱厨房,在殿下和先生的吃食里,多加一点羊肉或者花生山药这类的食物,在冬日里吃是最好的啦。”
晴元捂嘴偷笑,“姑娘放心,姑娘心中牵挂秦一先生,我们自然不敢怠慢了,免得叫姑娘担心。”
良玉被说中心中事,有些不好意思,羞着脸道,“我心中自然也是牵挂殿下的…”
“姑娘放心,我都晓得,必定把姑娘的意思带到厨房。”晴元打趣着。
良玉红着脸,把小脸一扭,小声地气道,“你若是再笑我,我就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我的好良玉。我不说了,不说了。”晴元哈哈一笑,然后把良玉的脸扭过来,好言安抚着。
良玉撅着小嘴,轻轻哼了一下,才又乐了出来。
快到年关了,似乎家家都准备着张罗起来过节。热闹的日子显得一切风平浪静,仿佛自从那日挨打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再发生。
可良玉不知道的是,在这风平浪静之下,朝堂之上已经是暗流汹涌。
早在两月前南方余洲河水泛滥,还没有修多久的堤坝整个冲毁。当朝太师以此为由弹劾工部尚书玩忽职守办事不力,有连带着查出了当时负责修坝的官员贪污纳贿,拿着朝廷的钱中饱私囊。
工部尚书一直都是支持沈宁珏一派,若不是沈宁珏极力求情,承诺两月后一定想出一个解决办法,如今这一事已让他头顶的乌纱帽岌岌可危。
楚王沈承宇幼时曾受教于太师,虽不是名义上的弟子,却也因为这一层关系,太师对沈承宇是处处袒护,俨然是支持楚王的。
此事是工部被抓了个正中,沈宁珏虽有意想要保他,却也是无计可施,因为是实实在在被拿住了把柄。
看来前些日子沈宁珏一些列的动作,已然让本是占尽优势的沈承宇注意到了,开始打击沈宁珏了,一出手便是往沈宁珏要害上击。
工部尚书周晏焦头烂额,多次上门拜访与沈宁珏商量对策,沈宁珏只是安抚他也并未有计策可行。
外面的雪渐渐有了收敛之意,一场大雪下来,映得屋子里面昏沉沉的。
秦一在矮塌边燃起了用红泥烧起来的火炉,坐上小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小火烧的把屋子里面照的倒是比外面还亮一些。
他坐在矮塌上,沏了一壶红茶,紫砂青松的茶壶上飘着几缕热气。
临着窗,挺着笔直的腰背,右手执着笔在纸上不知在画着什么。乌黑的头发板正的束起来,一缕发须飘在额头上,显得没有那么死板,反而多了些自如潇洒。寂静的屋中几声沸腾的水声和着笔在纸上划开的声音,安静而温暖。
“先生,先生!”良玉在外面咚咚地敲着门。
秦一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进来。”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良玉身穿着浅绿色碎花小棉袄,手捧着个青瓷兰花碗,笑容满面,龇个白牙,一脸的喜气洋洋。
“先生快尝尝我做的阿胶炖蛋,冬天吃最好啦…”良玉迈着轻快的小步伐,兴奋的眼神盯着秦一,左脚一踩,右脚一迈。
霎时之间,只见她右脚绊上左脚,良玉整个人摔在地上,手里的碗一下子就飞了出去,“啪唧!”一声!
碗碎了。
里面的食物撒了一地。
良玉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目光水盈盈地望着食物残体。
死无全尸!
秦一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系列发生的事故,直到看见良玉眼含泪花,马上就要掉雨点了,赶紧起身过来把她扶起来。
“没摔疼你吧。”秦一左右检查着良玉,看看她有没有摔坏哪里。
“我的阿胶炖蛋…”良玉恋恋不舍的看着地上已经残破不堪的尸体,咬着嘴唇。
“没关系,等下再做一碗便是了。”秦一耐心安慰着良玉。
“可是…”良玉还是悲伤地盯着那份阿胶残蛋,那可是她从中午就开始准备着的,费了好些功夫,打算来献宝。
结果宝贝没献成功,倒把人家的屋子弄脏了。
秦一把她拉到火炉边,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良玉手里。“你先暖暖身子,我去叫人收拾一下。”
良玉乖乖地点点头,吸了吸手中还冒着气的热茶。
秦一叫人收拾完地上的残羹之后,发现良玉还傻傻的站在那里,手握着杯子,瞪着个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他。
“坐呀。”秦一被看得有点赧然,然后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请她坐下。
良玉后退了几步,坐在了矮塌上。
秦一也过来坐在了她的对面,又到了一杯茶摆在良玉面前,“今日怎得早了许多?”
不问还好,一问良玉又想起那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羹汤,有些难过地闷声说道,“我想着先让你吃点东西的,结果…”
秦一低低地笑着,“要你一路端过来也是难为你了,明日我去你那里吃,也不知你是否嫌弃?”
良玉本来还有点郁闷的心情,听到这话一下子敞亮了许多,不自觉的咧着嘴巴,又想忍住笑,来回表情倒是奇特得很。
“先生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
如此一来,良玉脸上的阴霾彻底消失了。
终于化作了春风拂面,喜滋滋地笑了。
“先生在写什么呀?”良玉看见秦一矮桌上的一叠纸,好像墨迹还没有干的样子。
秦一也没有隐瞒,拿起一张纸转到良玉面前,“在画一些图纸。”
“先生还会画图?”良玉惊讶地拿起纸来,看着上面的画。结果发现是怎眼都看不懂,纸上并非是什么好看的图样,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形状组成的图案。
“这是个什么图案呀?”良玉左看右看,也参透不了其中意思。
“是堤坝的粗略草图。”
“先生好厉害,竟然什么都懂得,这个是什么意思?”良玉又拿起桌上的其他图样,好奇地来回翻看,指着一张图问秦一。
“这张是它的布置图,里面可以看得到在什么位置修建水坝,还有材料的堆放处等,按照这张图来布置场地可以节省时间和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搬运。”
“先生这是要造福百姓吗!”良玉猛地抬起头看着秦一。
秦一和颜地摇摇头,“是殿下。”
良玉皱起眉头,挺起腰,突然用力拍了下面前的矮桌,桌子上的茶杯也跟着晃了一晃。
秦一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微微一抖,小心地瞅着良玉。
良玉叉着腰,义正严辞地说道:
“殿下怎么能抢先生您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