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他跟前,卿风道:“干嘛躲在这儿喝酒,不和大家一起玩?”
不想回答,上官夜避开了她的目光。
卿风在他身侧坐下,“你明知今儿这宴会是属于我们几个人的,为什么还让她来?”
上官夜勾唇一笑,满不在乎道:“她不是外人,再说我见她太闷,所以邀她前来跟你们玩,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
他什么意思啊,张嘴就来这么一猛料。
卿风张大个嘴,半晌才缓过神儿,“你就这么在乎她?”
“这事和你无关。”
“那么我呢?”
面容冷峻的上官夜故做很烦的样子,站起了身。
“你就这么不在乎我的感受?”
在乎,在乎,在乎。
他最在乎的就是她。
可是越在乎,越难以抽身,越在乎,越无法自拔。
曾几何时,他想过告诉她一切,一辈子的时间太长只争朝夕可好?却又怕像杜文凝所言,爱到难以分舍,厄运到临时,最终只会将她也带走。
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上官夜未再多言,直接走了。
这无疑给了卿风一个爆发的触点,她气的颤抖,于是倒拔垂杨柳反手一个雪球砸了过去。
雪球落在他的背脊,炸了开来。
紧接着又来一个,两个……三个……
上官夜面色逐渐阴沉,转身扫来一个眼波:你再砸一个试试?
啪——!
一个雪球正中他的脸。
上官夜四下打望,似寻找什么?
虎子从一旁蹿了出来,露出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将手中团好的雪团递给他,“用这个。”
上官夜一点都不含糊,拿起雪球砸了过去!
“嘭——”地一声!
卿风的鼻子如被百支针头同时扎入,鲜血直流,晕乎了半天,回不过神儿。
上官夜见状,心在那一瞬间漏跳几拍,惊慌的不知所措,“你在雪球里裹了石头?”
“这样不是更好玩吗?”虎子对此不以为然。
上官夜内心一阵抽搐,一脸崩溃的表情,紧张上前,握住卿风的手,“让我看看。”
卿风不肯松开,有大量鲜血从捂鼻的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纪翠花见这面情况不妙,赶了前来,途中听到上官夜那句话,她心下又气又急,一上来就朝着虎子哐哐几拳,“你这孩子怎么瞎捣乱?不知道他俩闹着玩吗?”
虎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虎子不懂事,往后多教教就行,眼下你打他也没用啊。”卿风说,出口的声音特别虚,眼里也起了一层莹莹的水光。
她痛得身体仿佛被掏空了,身子软乏无力,直冒虚汗。
上官夜心里有些着急,连忙将她从地面抱起直往屋里去,唤来长孙薛翼打来一盆水,将巾帕在水中侵湿后敷在她的鼻上,可是血依旧往外流,卿风已严重的脸色发白。
崔白亦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见此场面也惊着了。
上官夜心急如焚,“快去拿药。”
崔白亦说:“我没有备药来,不过镇上有医馆,你现在加紧带她去。”
上官夜点点头。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嘎然而止。
蔡慕疑听闻卿风受了伤,刚一来,就撞上离开的两人。
在看上官夜怀里的卿风,蔡慕疑霎时泪眼婆娑,“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呢?”
她一面走,一面说,正想跟随二人前去,身后的崔白亦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表哥陪卿风去看大夫就行了,平阳夫人还是留在这面和我们一起玩乐比较好。”
“可是我怕卿风……”
“没什么好怕的,是你太过担心两人,再说你比我年长更应该懂得为人之道,贵在自然,他人之事,最好莫管的道理,若当自己是菩萨,你也不在这人间对吧!”
蔡慕疑心里一阵冷风刮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崔白亦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屋子,到后院看杂耍去。
蔡慕疑忽然觉得尴尬极了,但也只好耐心的忍受着这群人的白眼。
来到医馆,鼻子已停止出血。
大夫悠闲地坐在椅上,时不时端起茶盏砸吧一口茶水,看起来悠哉悠哉。
上官夜带着卿风急急忙忙从门外奔入,大夫立刻起身,老套路,望闻问切,把了下脉息,看了看伤情,沉吟许久。
上官夜焦急道:“怎么样?”
大夫捋了下胡子,“小伤而已,用用药膏就好了。”
一转身,大夫拿来金疮膏,收了五两银子,又回到椅上,优哉游哉地砸吧着茶水。
打开盖子,上官夜取了一点药膏在掌心,轻轻搓揉直到药膏发热,才来到卿风跟前,将沾了药膏的手指伸向她时,她腾地一下转过了身。
“我自己来。”
“你能看到伤口在哪儿?”
不想理睬他,卿风唰地一下起身出了医馆。
心下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现在才喘上来。
想想刚才,他真能狠心砸得她眼泪哗哗,鼻血淋漓。
“丫头,别走那么快,小心路滑。”
“要你管!”
上官夜从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追来作何?”
上官夜心里感到难过,“别闹了行不行?”
卿风登时来气,通红的双眼似要喷出火,“你打了我,现在竟让我别闹。”
“你瞎说什么呀!”
我怎舍得打你呢?
上官夜心下嘀咕。
“我没有瞎说啊,你一个练武之人,竟不知雪里裹了石头?就那么朝我砸来。”
“好,我错,都是我的错,”上官夜立刻承认,随即转移话题,“你先让我给你上药,在来说这事怎样?”
卿风不答话,闷头往前继续走,可没走几步,忽见被雪覆盖的地面,竟有红豆一路延绵,像从天而降,在纤尘未染的白雪上格外醒目红红的艳艳的。
“怎会有这么多豆子?”
这东西出现的挺奇怪,上官夜摇头,道:“我们先回去。”
哪知卿风急冲冲沿路拾起豆子而去,到了三岔口,豆子却没了。
她坐在一棵树下,捧着一堆相思豆,脸上笑意融融。
“拾这么多豆子作何?”
“因为此物最相思啊。”
卿风扬眉浅笑。
上官夜心下一动,面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坐在她身侧,他扳过她的身子,“别动。”
卿风眉眼轻蹙,“不动可以,你讲个笑话给我听,若是把我逗乐了,我就听你的。”
上官夜搜肠刮肚,找不出一个笑话来讲,“我说笑话很差劲的,恐怕难以逗乐你。”
也不知这话好笑,还是他方才认真想笑话的模样,叫人见了忍不住想笑。
卿风噗嗤一声,笑道:“那你把王维的《相思》念一遍给我听。”
“夫子没教过。”
“怪不得。你夫子肯定是呆瓜,所以才把你也给教傻了!”
“是我自己忘记了。”
“那我给你起个头?”
上官夜点头。
手指沾上一点药膏,温柔而专注的凝视着她。
她说:“红豆生南国——”
他不紧不慢,“春来发几枝——”
她轻声细语,“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轻柔地将药膏涂抹在她的伤口,他终于喘匀了这口气。
卿风心神荡漾,又像以前一样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等夜里回去,我就把豆子用线串起来,再将凝脂蝶系在上面。我是相思,你是蝶。我把你串起来,你就永远不会再飞走了。”
总是经不起她轻轻地撩拨,上官夜的双眼一瞬间起了一层水光,他眨了眨眼,好像这样,水光就不会变成眼泪流出来。
“困了吗?”
见她闭了眼,上官夜轻声问。
“嗯。”
上官夜换了个姿势,在她身前蹲下,“来,我背你。出来这么久,白亦他们在那面想必也一直牵挂着。”
卿风有些受宠若惊,心下暖洋洋的,像有喷泉在奔涌。
她露出春日艳阳般的笑容,爬到他的背上,把脸埋在他宽厚结实的背脊里。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俯瞰阳光下,如画般耸立在远处、红砖绿瓦的建筑。
片片花瓣落在脚下,走着走着,上官夜突然停了脚步,陷入迷茫中。
卿风抬眼看来,“怎么停下了?”
上官夜没答话,心下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虽然少有来这面,但凭儿时的记忆,方才所行的路应该是回崔家祖屋的。可是走来走去,却又回到了三岔口。
也不知是自己多疑,还是改了道?
上官夜沉吟了一下,不想卿风担心,淡淡一句,“好像迷路了。”
“那走另外一条路试试。”
上官夜点点头。
此时已近黄昏。
夕阳西下。
远山近水,亭台阁榭,被晚霞笼罩。
上官夜背着卿风,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
一刻钟过去了,二刻钟过去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个下午都过去了……
上官夜有点绷不住了,呼出胸中的一口闷气,那气息声很重。
卿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今夜恐怕是回不去了。”
听到这话,卿风眉毛微妙的动了一下,从他背上下来,“那你我岂不是要在这里待一夜?”
上官夜转目四下瞧了一眼,“前面有灯火,先过去看看。”
见他往点着灯火的农家走去,卿风眼睛溜溜一转,暗忖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降馅饼?被砸中的她透着一丝不被察觉的小窃喜。快速行了过去,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一户农家,“有人吗?”
里面有位老伯走来,“二位是?”
上官夜彬彬有礼,作揖道:“我二人初来贵地,本想入城却在此迷了路,想借宿一宿,不知您老可否行个方便?”
“请进。”
拉开竹篱,老伯相邀二人入内。
经过院子时,上官夜心头再次被那种不祥之感所冲刺,他犹疑地环顾四周,未见任何异常,暗忖难道是自己的疑心病犯了?拧了拧眉,随老伯来到屋里。
老伯冲里喊:“婆子,有客来,快沏茶。”
门帘掀起,一位老婆婆端着茶走了出来,在经过上官夜的身旁时,这老太婆沉稳的脚步声令他胸口一紧,神色倏然凝重,余光一瞥大门,见有人进来,“他们是?”
“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大宝跟小宝。”
大宝跟小宝扭头看来,与上官夜目光对视的一瞬,两人慌忙移开视线,落在卿风的脸上,“二位是?”
老伯说:“路过此地的游客。最近连下几场大雪,道路被封迷了路,所以在此留宿一宿。”
“原来如此,正巧我哥俩打了野兔,二位今夜有口福了。”说罢,大、小宝提着野兔去了灶房。
“来,喝茶。”老婆婆端着茶盏送上。
上官夜伸手接过,目光无意间落在她手上而稍稍留意了一眼她的手,面上的表情顿时一惊,之后短短须臾间化成了一个几乎不被察觉却又能看出的笑,道了一句:“有劳。”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从哪儿来,打哪儿去?”
卿风嘴一张,上官夜不给她机会,道:“在下长孙薛翼,从白马县来准备到京城做点小本买卖。这位是”一瞬的停顿后,他浅笑,“在下妻子,杜小七。”
不知他为何要撒谎,许是怕上官这个姓会让人一下子想到什么,但是当他称谓她为妻子时,卿风的呼吸突然一窒,许是感到太过意外,猛地抬起一双小鹿似的眼眸看着他,那清澈的眼里带着三分的难以置信,七分的终于等到你。
果然古人诚不欺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卿风极力掩饰面上的喜色却又掩藏不住眼里的那股欢悦。也因太开心,吃饭间,一口气吃了三大碗。上官夜有些惊讶她的食量,直愣愣地看着她,房内的每个人都露出异样的眼神。卿风自觉尴尬,一声轻咳。
到了夜里,老婆婆为二人备了房,上官夜谎称酒喝多了有点上头,于是先进了屋,卿风站在门外踌躇半晌不敢进,陷入无尽的焦虑与忐忑中,脑中想着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好像干材遇上烈火,不想则已,一想……
卿风的心,像拨浪鼓般,慌乱着,颤动着,感到有点害怕!
可是她总不能在门外站一夜吧?那到底是进去呢,进去呢,还是进去呢?还是进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吧?伸手推开房门,卿风蹑手蹑脚走了进去,瞧见上官夜正在地面铺被衾。
听到关门声,上官夜缓缓抬头看来,见她紧张地大气不敢喘,低垂着脑袋,不知所措地站在衣柜旁,像在努力提防着会突然出现鬼怪似的,将内心的慌张,害羞,胆怯全表露出来,活脱脱像极了一只惊慌中的小鹿,太惹人怜了。
“丫头。”
听到他喊,卿风愣了一愣,抬眼看来。
目光与他眼神一触。
她一下子慌了神,像只受惊的小兔,口齿呐呐不清道:“干、干嘛啊?”
上官夜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儿?”
卿风小嘴张了张,似想说什么,却没发出一丝声音来。
上官夜站起身,笔直朝她走来。
室内的烛光忽然暗了一瞬,又明亮起来,将他高大的身躯,映照在墙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朗朗俊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蕴藏了整个星辰大海,似要将她吞噬般,嘴边一个罂粟般魅惑的笑。
卿风呼吸一滞,将背脊紧紧贴着墙面,战战兢兢地往一旁挪了一下。
上官夜在她近前停了脚步,身躯微微向前一倾,柔软地双唇轻轻地擦过她的鼻尖,将她整个身子都罩在了自己的影子里。灼热的气息,忽如一根羽毛,撩拨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吓的她一下子绷紧身子,心肝扑扑直跳,浑身忽然间像着了火,只觉好热,好热,呼呼地冒着汗。
她在害怕!
上官夜嘴角一抹玩味,再次倾身向她靠来,带来一股乌沉香在鼻尖缭绕,温热的气息也在逐渐迫近,忽然交融,难分彼此。
卿风压下心中的慌乱,害羞地抬起下巴闭了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上官夜迟疑着弯下腰,当双唇与她相触的那一刻,杜文凝的声音,像个魔咒,忽然在他脑中回荡,将他眼下所有充满爱意的举动,成为了将卿风推向深渊的助力。
这悲凉无力的宿命感,令他身子重重一震,眉头猛然皱紧,微微泛红的双瞳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
心,顷刻间似痛到极处,而无法抑制恨命运的再次捉弄,让他想爱,却又不敢爱!
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神情凝重地瞅着卿风,上官夜敛了所有心绪,抬手关上窗户,“外面风大,我关窗而已,你在期待、害怕什么?”
卿风猛然睁开双眼,诧异地看着他。
还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他就转过了身。
卿风心下赫然涌起失落、不爽还有一丝气恼,方才明明就是他在蛊惑、挑逗她,却反过来咬她一口,说的就好像她在期待他能做出什么似的。
他明明想吻,为什么又不吻下来呢?
好生气!
卿风一怒之下喊道:
“上官夜!”
上官夜还来不开口询问何事?
卿风已扳过他的身子,踮起脚尖,一个飞吻毫无预兆的攻了上来,如蜻蜓点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上官夜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地睁大了眼。
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他急忙抬手掩住双唇,退到一侧,一双眼睛因慌乱而游移不定。
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怪异。
卿风下意识地将脑袋往左偏了偏,想看看他面上的神色,他却腾地一下背过身。可是转身后的表情却深深地出卖了他,他面上竟带着一点小确幸,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
卿风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是想起刚才自己太过冲动,不禁懊恼,尴尬。后而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算了,我还是先去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