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她了!
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卿风喝了口茶,待消了心下的火气就变得懊恼起来。
琢磨着刚才那一脚是不是忒狠了?都踹得他吐了血。
管他的,谁叫他要招惹她!
可是……
卿风蹙了蹙眉。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走来一人,见她托腮深思的模样,不禁起了一丝捉弄之心。悄悄行往她身后,对方猛地拽住她双肩一阵摇晃。那速度,好悬没被对方晃死,被唬了一跳的卿风慌忙侧过头去,见来者是展鹏,不由皱眉说他,“来了也不说一声,竟是捉弄人。”
展鹏嘴角噙笑,这个笑,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坏劲儿,“我刚才有说,只是你心思恍惚未曾听到。”
“哪有?明明是你想吓唬我。”
“我也是想逗你玩儿,怎料你胆子这么小,要不下次我也让你吓唬吓唬?”
“没句正经的。”瞪他一眼,卿风忽见他身后跟着几名陌生人,不由奇怪,“他们是?”
“新来的衙卒,你也知道这衙门人手少之又少,进来闹狗豆子,很多人都跑了,眼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还剩多少。所以我哥叫我好好调教,嘿嘿嘿,我正准备教他们几招逃命绝活。”
“不许嘿嘿。逃命谁不会啊?只要比泥鳅还滑溜就行!我觉得要学就学隔山打牛。”
嗯?隔山打牛?展鹏一怔,“我咋把这招给忘了,要不你来示范下?我喝口茶歇会儿。”
“好。”跌入谷底的心一下子飞到了山顶,卿风对着那群愣头青,道:“这隔山打牛,可是一门神奇武学……”
“当真能隔着山打死牛?”
“当然可以,别看这小小拳头,等你们功夫练到最高境界就成了。我现在给你们示范一下,看到桌上那茶盏了吗?”
“看到了。”
有人回道,旋即转回头时,卿风一拳击出,打在他的肚子上。
力道很小,但拳劲颇大。
透过那人的内脏,直往桌上逼去。
茶盏忽地一阵剧震,擦咔一声,碎了。
一群愣头青看得目瞪口呆,暗道茶盏破了那人却毫发无损而猛然醒悟,这招真牛逼啊!
卿风嘟囔:“我跟你们讲,这招杀伤力极大,只要出拳的力度控制好了,拳劲就能透过对方的内脏到后背。”
“可以一拳打十个吗?”
“当然可以。”
举起拳头,卿风跃跃欲试。
指点一群愣头青竖成一排,一拳击出——
恰巧这时,崔白亦和长孙薛翼鬼头鬼脑地出现在了那群愣头青的后面。
崔白亦一面走一面交代,“你快去找个大夫,回头再去账房取些银两到临街店铺给表哥选张卧榻,记住一定要上等的沉香木,价钱方面最好讨个吉利数。”
“好的,表姑娘。”
“你怎么叫我表姑娘?记住以后莫叫我表姑娘,得叫我……”
“嗞啦”一声,崔白亦猝不及防被卿风打出的透劲给弹飞了出去,吓的一口气喘不上来。
长孙薛翼心下一骇,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崔白亦破墙而去的身影“啊”了一声。
卿风偏过脑袋,“谁在后面?”
“表表表……小姐……飞出去了……”
他声音很小,却恰巧出现在大伙儿闭嘴的间隙,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卿风捂住胸口“哎呀”一声,“墙后面是?”
“粪坑。”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伙儿都震惊了!
接着又是一番胆颤心惊,深怕因此事遭受责罚,也怕粪坑太深表姑娘会被淹死,登时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找绳索,又是拿木梯,又是提桶打水……可这人越着急手就越慌,手越慌人就越急,也容易犯糊涂。十几个人,你撞我,我推你,你踩我,我踹你,一蹦一跳,嘴里不免有点微词,令局面顿时全乱成一团。
争执的势头也愈来愈大,局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心里颇为忐忑的卿风压根不敢露脸,也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主,好死不死撞了上来。
她偷偷地趴在断壁探身观瞧。
展鹏看得懵了。
崔白亦在粪坑里哼哼唧唧地骂了开来,嘴巴堪称小李飞刀,一般人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声音一下子就传到上官夜的耳中。
等展鹏醒过神时,他已从内室走了出来。
展鹏心下一惊,负手背后,对身后的卿风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卿风当即明了,趁大伙儿不注意时,翩翩离去却未逃过上官夜的眼。
上官夜一喊:“杜卿风——!”
卿风浑身打了个激灵,跑的比马驹还快。
也深深醒悟,这次,漏子真的捅大了。
溜出衙门,她左一句“我好倒霉”,右一句“我好倒霉”,一直叨叨着去了当铺,想把平生最爱的庄周梦蝶簪给当了,买颗人参回去给表姑娘压压惊。
“老板。”
“来了。”
“姑娘典当何物?”
“这簪儿,你看八十两,行吗?”
老板接过一看,极品啊!
此簪无论是工艺还是镶嵌在内的玉石的成色,都乃上上上等品,价值不菲!
但无奸不商,不然老板吃土啊!
“这簪儿顶多三十两。”
“什么?”卿风直皱眉头,“你老眼昏花了吗?这簪儿怎么说也值一锭金,你居然说值三十两——银。”
“姑娘,生意不好做。如今物价暴跌,这簪儿能换个三十两已不错了,我顶多再加五贯铜,你想八十两的价格,恐怕难以出手。”
懒得听他叨叨,卿风说:“这样好了,一人退让一步,七十两。”
“四十两,你要就卖不要拉倒。”
“卖卖卖。”
“对了,你这簪儿叫什么,我得记个名留个底,倘若有天你来赎,也好省下麻烦。”
“庄周梦蝶簪。”
留下这话,卿风拿了银子给了簪儿,就去药铺买药材。
回到衙门时,心虚的她先探了个脑袋进去环视一圈,确定崔白亦不在,这才蹑手蹑脚入了上官夜的房。
听到脚步声,正翻看书籍的上官夜眼中神色莫测。
“大人。”
讪讪地笑了笑,卿风走了过来。
上官夜沉着脸没说话。
见他不吱声,卿风抬头看去,好悬,他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再多看一眼,恐怕得失眠半年。心里也琢磨着,他这是在跟我怄气呢?还是在跟我怄气?果然是在我跟我怄气啊!
见他手一抬,卿风立刻凑上前端起茶盏,“茶凉了,我去给你……”
话犹未尽,猛觉头上挨了一下,卿风抬眼看来,上官夜手中卷著书籍,骂道:“搁下。”
“可这茶水……”
“你还有胆来见我?”
压着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上官夜忽觉头疼欲裂。
搁下茶盏,卿风闷闷道:“今儿这事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表姑娘正遇不遇,就撞了过来。这也实在是倒霉的太逆天了。”
“你还好意思说!”上官夜剑眉紧皱,一双眸子黑得骇人,心里直道真是遇上冤家了。
也不知是谁告诉他,这白马县是个山水如画的仙境?果然是个陷阱啊!民风彪悍,然而这杜卿风就是女人里万中无一的强人,居然众目睽睽地一点面子也不留,一脚踹的他吐血。
唉!面子啊面子!
“别这样嘛!你看,”思维飞速转动,卿风拿起药材凑到他眼前,“我给你买了血燕,这可是产量稀少,燕窝之中最上乘的珍品,不仅营养丰富还能调节经脉紊乱。再看这颗肥厚肉质的人参,闻一闻,哇,就知是极品。”
“不要。”
看也不看,上官夜气势压人,道。
“为何?”
“我怕你毒死我。”
这棵歪脖子树……
生了多大的气啊?
卿风汗都下来了,苦着脸,闷闷不乐坐在一旁,背对着他,掏出早已备好的洋葱,熏了熏眼。
那股子酸酶味儿……
泪水汹涌来袭。
抽了抽鼻,卿风被刺激的泪眼汪汪,双肩微微抽动着。
上官夜侧目看来,忍不住吐出一口晦气,道:“杜卿风啊杜卿风,你方才踹我,不是踹得挺开心吗?怎么这会儿眼圈就这么不争气的红了呢?!”
卿风落泪,叹气道:“我好心给你赔不是,你竟嫌我心眼多,猫着坏。这委屈我跟谁说去?不过今儿那一脚确实是我不对,许是昨儿淋了雨害了温病,脑子烧糊涂了。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啊,谁让你没事总对我笑,还说些羞羞的话语,我以为你对我有那个意思……”
听她这么一说,倒成他的错了?
瞧她那副小媳妇受委屈的样儿,上官夜呛了口气,心下一阵不忍,“你这冤家,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也不知这辈子几时能把那孽债还!?你去药房看看,是否有退温病的药,若有就拿去灶房找陈嫂,让她给你煎药。”
“那表姑娘?”
“回头你把这血燕炖了,给她送去说几句好话不就成了。”
“不成,我平儿都不知她那张嘴竟这般厉害,方才在粪坑骂起人来,都不带重样的。要不你去说说?她殷勤你,肯定听你的,免得她以后见了我,老是针对我。”
“行,你去吧。”
卿风立时神采熠熠,喜形于色,忍不住哈哈哈笑道,以本姑奶奶聪明绝顶的才智,糊弄上官夜简直就是手到禽来。
这辈子他逃不掉了!
可刚要跨出房门,就听他喊了一声:“冤家。”
卿风略一诧异,转回头去。
上官夜一指地面,“你洋葱掉了。”
卿风一惊,赶紧溜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上官夜郁闷的直发愣。
夜里,又到月末核实账目之日。
室外细雨倾洒,如珠溅射,室内歌声飘渺。
楚怀慵懒地卧在绣花软垫中,一头青丝不绾不束逶迤直下,垂在腰间。如玉脂般的脸上,不见喜怒,恍若经年不化的寒冰。他手握一盏玉壶,半壶残酒如潺潺流水,从壶嘴流出。
他仰起头,嘴唇微张,任辛辣的酒液倾注,顺喉而下。
馥郁的酒香,慢慢地,慢慢地弥散开来……
他脸颊渐渐发热,成了酡红,似有了三分酒意。
随意披在身上的红袍悄然滑下,露出他胸膛上的刺纹,那是一头面部狰狞,眼神锐利,露着锋利獠牙,引颈长嚎的狼。纹路灵活,栩栩如生,仿佛给它一滴血,就能将它复活,至他胸膛冲来,叫人看了感到害怕。
厅堂两侧,坐着几名黄发垂髫,目光锐利的老者,个个一副饱经沧桑的样,浑身泛着铜钱臭。笑里藏刀,相互吹捧,暗里针锋相对。
董金虎坐在一侧,打着小算盘,劈里啪啦地核算着账目。
“哟,都到齐啦。”
蒙蒙细雨下,一撇人影走了进来朝楚怀一揖,恭敬地喊了一声“东家。”见他不答话,喝迷糊了,便来到董金虎身侧,“虎爷。”
“哦,”听这声音,董金虎抬了下眼,“原来是顾老板,你来了。”
递上锦盒,顾老板说:“这是数月前收的珍宝,已到了过期不赎的期限。”
“哦,坐吧。”接了锦盒,董金虎不禁“嗯”了一声,“这般少?”
“典当东西的都乃些庄稼汉,能有几件珍品!不过今儿倒是收了一件奇珍。”
董金虎停了手中动作,顾老板从怀中取出一支簪子,道:“我等到了不赎的期限,想留下此簪送我小女,过完今年夏天就是她及笄之年,不知虎爷可否点头?”
一支簪子能值几个钱?
董金虎点头之际,越瞧此簪越不对劲儿,越瞧越觉眼熟,不禁“咦”了一声,“这不是那娘们儿的簪儿吗?”
上座的楚怀闻声侧首,看来的目光与簪子一蹙,他胸腔内似有什么东西急急欲出。他手掌一翻,簪子至顾老板手中飞出,落在他的手中。
他定眼一看,惊疑道:“此簪怎到了你手里?”
“今儿有个姑娘,前来当铺,典当了此物。”顾老板拧着两道稀疏的眉毛,抬眼看来,发现东家似对簪子有了兴趣,心下不由暗暗捉摸,立刻割爱道:“东家好眼力,此簪打造奇巧,做工甚是精美并非凡品,若东家喜欢不如留下。那姑娘回头要是来赎,就说丢了,补些银子给她就好。”
听到这话,大家纷纷抬头看着楚怀手中的簪子,暗叹:真是极品啊!
有人说:“若补银子,那得补多少啊?不如找工匠打造一支,糊弄过去。”
“我今儿也有此想法,可工匠说做不了。”
“为何?”
“工匠说,此簪细腻发亮,一铸成形,花头又乃双面图,工艺应该出至宫廷。然而上面蝶翅镶嵌的玉石乃罕品,簪股又是个五福捧寿……后来还说能戴此簪的人,应该是宫里受宠的妃嫔才有此资格。”
妃嫔?受宠?这两个词令楚怀一惊,心下一阵愕然,酒意顿时去了一半。
董金虎不由喃喃,“那娘们儿一身痞气,跟个乱哄哄的市井小民似的,怎会是妃嫔?”
“那娘们儿?虎爷说的可是个子高高,长得粉脸玉琢,模样煞是好看,穿着捕快服的姑娘?”
“对对对,就是那娘们儿。”
见他这么说,顾老板琢磨道:“这可不好说,那姑娘面容生的这么俏,一看就知不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千金。再者京城传言帝王中风,后宫乱。那姑娘说不准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妃嫔。又说不准,此簪是被人从宫中偷偷运出,被那姑娘买了去。而且此簪还有个名儿,叫什么来着……”思索半许,“庄周梦蝶簪。”
看着手中的簪儿,楚怀暗忖原来此簪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庄周梦蝶。
杜卿风……
你到底是何许人呢?
“此簪就放我这里,都散去吧。”
“是。”
一声令下,在厅堂的人,都各自离去。
喝下一口酒,看着手中的簪,他想起了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