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巡一一直注意着动静，知道林衫走了，才去敲赵凛竹的房门。
赵凛竹正低着头写作业，听见声音起来了一下，才看到那一沓子纸还留在桌子上，怕陆巡一看见，于是一股脑地全部都塞进了书包里面，才去开门。
陆巡一站在门口，挠挠脑袋，想了半天应该问什么，最后期期艾艾问了一句：“你妈妈走了啊。”
“走了。”
“她说什么了啊，你心情还好吧？”
“没说什么，就是以前那些话，翻过来倒过去的说，我没关系。”
“哦，这是我妈让我端给你的菜，今天做的特别成功，让你尝一尝。”
赵凛竹接过来：“好的我知道了。”
陆巡一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回去放下盘子，赵凛竹把旁边的电话拿过来，放到腿上，给赵父打了一个电话。
赵父的声音还有些疲惫：“凛竹，怎么了，这么晚了有事吗？”
“你知道我妈妈今天来找我吗？”
“不知道。她从国外回来了吗？”
“你不知道啊，”赵凛竹点着电话亮起来的小屏，“她刚刚来找我了。”
“有什么事吗？”
“没事，她现在已经走了。”
“恩，没事儿就行，爸爸今天结束手里的这个任务，基本上就能回家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回去。然后多待几天再回来。”
“好啊。”
赵凛竹又说了几句，挂电话之后才把桌子上的练习册都收了起来。
其实林衫过来说什么话，想要她做什么事情，都不如林衫本人出现在她面前带来的冲击大，只要看到林衫，赵凛竹的心情就会低落。
她是赵凛竹那段孤独时光的凝结。
只要看到她，赵凛竹就会想到独自一人生活的难过，而林衫，过的光鲜亮丽风生水起。
到现在林衫都不明白，赵凛竹虽说并不算是土豪级的有钱，但是并不缺钱。包包，首饰，化妆品都不能够让她快乐。
也不能让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每天靠数窗外树上的叶子过日子的小孩快乐。
等第二天陆巡一跟赵凛竹回家的时候，看到她家窗户是亮着的，惊讶地挑了下眉毛：“你爸爸是不是回来了？”
赵凛竹看了一眼，点点头：“他说了今天可能回来来着。”
“走吧，赶紧去看看你爸爸。”
赵凛竹点点头，跟他摆摆手，就立刻回到家里。
赵父修长的身躯蜷缩在沙发上，一只手摆弄着手机，另外一只垂在地上，看到她回来还惊讶地看看外面的天色：“时间过得真快，我才查些资料，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下午回来的？”赵凛竹把书包放下。
“恩，回来有一会儿了。等一会儿吃饭吧。”
“你做？”
“叫外卖。”
赵凛竹点点头：“我还好，不是很饿。”
看着赵凛竹把作业都摊开，赵父几番犹豫，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今天我回来的路上，你妈给我打电话，说昨天她跟你说过的事情。”
“恩。”
“虽然爸爸知道你心里不乐意，但是平心而论，这件事情对你来说，绝对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赵凛竹没说话。
“国外的大学，最主要是为了锻炼你的能力，而且国内也比较认可，所以爸爸还是觉得，你去比较好。”
“我知道，我去比较好。”赵凛竹看着他说，“但是我不去。”
“凛竹啊。”
“且不说这件事情会让她觉得负罪感减轻，于我来说，我对去国外读书没有任何想法，它有千百种理由，都不如我不乐意去。”
“可是这确实是个特别好的机会。”
“机会很多，一是我并不看重这一次，二是我根本不想要这一次。”
赵父叹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听见门铃响了，打开门接过外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凛竹到现在，自己的主意拿定了从来没有改过，不论谁怎么劝都不会改，从来没有一次食言过，他再怎么说也没办法。
赵凛竹吃完饭后，直接就去屋里面洗漱睡觉，摊了一桌子的书没有收，赵父收拾碗筷看见了，就帮她收拾了一下，才看到被赵凛竹遗弃在茶几上的申请书，想了想给她塞进了书包里面。
第二天醒来，陆巡一照例在门口推车子等她，赵凛竹拿着书包出来，突然忘了自己放在房间的书好像没有拿，拉开书包看看确认一下，飞奔回去准备拿书。
陆巡一一手扶着书包，有些无聊地晃晃腿，一个不经意，书包就掉了下去。
吓得陆巡一立刻往回看，看到赵凛竹还没有出来，赶紧把东西都装进去，拍拍书包上的灰，接着去拿掉落在地上的纸张。
原本看到一些英文，他还以为是赵凛竹打印的英文试卷，等最后一张拿起来看，他才看出来这是大学的申请书。
是赵凛竹可能上的大学的申请书。
他刚想细看，就被里面的一声门响惊到，立刻装了进去，像是不知道一样地等在一边。
赵凛竹手里拿着书，塞进书包里就说：“走吧。”
陆巡一点点头。
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赵凛竹收拾书包的时候发现了申请书，她那天等到陆巡一走的时候顺便把申请书也扯出来了，想想也知道是谁重新放回去的。
赵凛竹想了想，把它放在抽屉里面，以后就不动了，也免得赵父看见了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晚上回去的时候，陆巡一有些愣神，好在赵凛竹也没怎么发现，以为他是学习学累了。
他只是看到赵凛竹把申请书塞进了抽屉里面。
在赵凛竹塞进去的时候，陆巡一还有想要问一下她的冲动，想要问问她为什么决定去国外上学，为什么不跟他说，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但是仔细想想，好像这些问题都不必有个答案。
大概是林衫给她的申请书。
林衫好歹也是母亲，肯定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起什么坏心，这个大学的名字他听说过，一般只存在于新闻或者励志书籍当中，没想到有一天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如果说一开始“女朋友是学霸怎么办”这个问题是个喜剧的话，那他现在活脱脱就是个悲剧了。
决定去国外的原因，肯定是外面的条件更好，而且有林衫帮忙，左右也有个照应，不告诉他的原因也很简单。
何必告诉他。
赵凛竹在腾飞的路上赘着他赘了两年，怎么着也算够了。
虽然从来都没有表达过，但是陆巡一知道，如果这两年没有他的话，赵凛竹能过的稍微轻松一些。
在学习上几乎没有能够为她分忧的时候，就铆足劲儿想在别的方面超越，虽然不肯承认，但是当初林衫冷淡的态度确实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想想也是，很多家长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成绩不好的玩，或者跟坏孩子玩，他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坏孩子。
除了打架之外，到现在也没有什么长处。
班主任每次开班会的时候，总会宽慰一句：“虽然高考很重要，但高考失利未必就是失败，你们未来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
陆巡一也明白。
他也知道，成绩并非一切。
但是在高三，成绩即为尊严的高三，对他来说，成绩就是建立自信的重要来源。
他没有资格去质问赵凛竹。
科技发达，他们两个可以选择各种各样的方式见面，视频或者电话或者照片，只要想，就没有办不到的。
跨越大半个地球的物理差距根本不足畏惧，但是想想，他们之间的鸿沟仅仅就是这一段路吗？
飞机也跨越不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
以后的赵凛竹，生活多姿多彩，在国外充实而又美好，回来之后也能完美消化环境，然后像每一个正在工作的精英人士一样工作。
他呢？
他的未来笼罩在迷雾当中，一切都不确定，一切也都确定不了。
谁能知道会怎么办，一口一个以后会好的，以后就真的会好吗？
陆巡一好像突飞猛进地长大了。
高中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在这里，每个人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差距，套上宽大的校服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傻，但是出去以后，差距就是天壤地别的。
陆巡一必须要承认，他好像拖了赵凛竹的后腿。
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
打扰她学习，为她选择理科害她内疚，借着恋爱的名义占用她各种事件，心安理得接受学霸的指导，每分每秒，他都在拖后腿。
陆巡一一个晚上没有睡觉，黑眼圈熬出来两个。
他盯着天花板，第一次有了惆怅的感觉。
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恰好也是可以高不可攀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怎么能弥补呢？
天慢慢地亮了，粘稠而又庄严的黑夜被撕裂一个口子，天变得越来越亮，直到太阳出来的时候，陆巡一轻声地说：“怎么办啊，凛竹。”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凛竹。
我们又该怎么办啊，凛竹。
人生的岔路口好难，比数学题还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