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一面拿包，一面扫视了一下桌面，大概是捕捉到了鱼早早恐慌的眼神，“那个，你的手表不是有问题么？我刚刚还听到它不正常地响了两次了，眼前现成的一个机械大工程，可不能浪费啊。”
鱼早早如释重负，小夏走后，总算补上了一个话题，不至于让气氛太尴尬，她犹犹豫豫地摘下了手上的表，“那个，你帮我看看，这个手表时不时会‘咕咚’响一下，不知道什么原因？”
S先生的脸依旧是酒精刺激出来的红，他似乎对两人单独相处有点抵触，因为他的眉头皱着，他伸手将那手表拿过去，目光先是落到那漂亮的星空表盘上，接着拉扯了一下表带，毒舌病又发作了，“看着好看，实际上材质都很普通，不过是块不值钱的表罢了。”
鱼早早心里一沉，S先生的毒舌精神，仿佛只有在自己这里才有用武之地。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接得上话，只得将无限落寞的眼神移向旁边，然而，一个新的发现让她吃惊不已，一个男人坐在角度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正翻看着菜谱，眼光却时不时扫过周围。鱼早早猜测他是一路小跑到这里的，因为他的脸是红的，呼吸还有点急促，这时候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微微侧过头问他是否点单，他摆摆手，一面继续翻看着菜谱。这时候，他的目光在S先生和自己身上来回一下，似乎皱了一下眉，又低下头去继续看菜谱。
而那个人，是张冬阳！
“这个手表的成本，不超过50元钱。”
为了防止这毒舌势头无限制蔓延下去，鱼早早忍不住开腔了，但是她的语气微弱得如同蚊蚋，“不要纠结手表的成本呀，帮我看一看它有什么问题。”
毒舌不依不饶，“如果手表的价值很低，有什么问题也不重要了，换一只就是啦。”
鱼早早心里有点痛苦，一瞬间甚至想起身离去，但又一想，大概正是因为这个人严谨的思维，以及说话不让分寸，使得他能够一步步从普通的工程师坐到主管的位置上，她觉得自己不能太贪心，既希望那个男人聪明世故，又希望他不拿这些来对付自己，“不是的，主要是我戴这个表的时候，常常听到奇怪的声音，按理说手表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S先生把手表往桌上一扔，“这个你不应该去问钟表师傅么？”
“可是，你不是机械工程师么？”
S先生一个冷笑，“你知道这世间的机械有多少种吗？大到航母小到这样一块手表，如果机械工程师对所有机械都了如指掌，那么这样的机械师，简直可以称为万能神了。”
场面再度陷入了尴尬。
鱼早早忍不住去看张冬阳，发现他正疑惑地看着手机，时不时抬起头来四处打量着，他的神态，完全是在找人。
鱼早早心里一凛，她突然有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她向一个女服务员问道，“美女，我们12号桌的菜开始做了吗？”
女服务微笑道，“稍等，大约还有20分钟就好。”
果然不出鱼早早所料，女服务员说话的时候，她手腕上的星空手表又“咕咚”响了一下。而这个时候，她特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张冬阳，只见他正将视线从手机上抬起头，看着鱼早早旁边的女服务员，然后迅速低下头翻了翻菜谱，接着起身，一副没有什么合我眼缘的菜我要告辞的样子。
现在鱼早早可以确定了，这手表的实际作用是一个追踪器，每当她和女人说话的时候，追踪器就会自动报警，具体来说那就是那一声“咕咚”，而对应的，它亦会在远端有一个提示，鱼早早猜测是在张冬阳的手机上。所以每次她下班后和小胖子说话时手表静止的，一和婷婷说话，手表就会响一下，而上班时和李春晓聊天，手表也会响。而在远端的提示里，应该还包含一个说话者的定位，所以在春晓蛋糕店里或者是自家小屋外的阳台上，张冬阳即使接收到了提示，大概也猜测得出来跟鱼早早说话的女人不是小夏，也就不会循着那定位追踪过来。或者说有时候不确定，他完全可以打个电话问一下李春晓或者小胖子，问一下有没有陌生女子出现，倘若没有，自是不必白跑一趟。
而今天，定位发生了变化，难怪张冬阳要赶过来。幸好小夏提前走了，否则一定会碰到，而现在张冬阳之所以会走，大概是以为刚才跟鱼早早说话的女人，都是路人或者餐厅里的女服务员吧。
香喷喷的烤鱼端上桌了。S先生突然打破沉默的气氛，说：“我看到你的那幅画了。”
“什么？”
S先生用筷子轻轻挑了一块鲈鱼，无刺，白净，肉质鲜美，放到唇边吹了一下，然后放入口中，“味道不错。”然后又喝了一杯啤酒。
这大概是今天从见到S先生到目前，他说的唯一的一句不舌头毒舌的话了，可惜夸赞的对象不是自己，她又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得木木的挑了一块鲈鱼来吃，这时S先生又开口了，“那天我下班回家，在一家报刊亭，《爱如微风来》杂志是吧？看到你的那张画了，就是上次小君……”说到这里，他亦感觉到了尴尬，急忙改口，“就是上次你寄来给我的那张画啦，夜空之下的窗户，一个女孩坐在窗边。我其实是偶然翻到的，只是感觉那画很眼熟，当时我都以为你是照着那杂志上的插图画的呢。然后看到作者署名，居然是鱼早早。”
这，算是在夸奖她么？
心里涌上一阵甜蜜来，正待说什么，S先生又问道：“既然画儿画得这么好，为什么要在蛋糕里打工啊？可以去找一家杂志社上班啊。”
心里的魔鬼又爬上来了，而在这一瞬间，鱼早早甚至觉得，S先生大概是诱导那个魔鬼出现的饵，他的每句话，总是恰到好处地提醒着她的贫穷，她的卑微，她的平凡……
咽下一口鲈鱼，抓住她的魔鬼又松了一下手，再吃一口，感觉自己挣脱了魔鬼的拖曳，然后它渐渐远去了。是啊，无论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卑微，还是要期待着明天更美好，至少在她处于失恋走不出来的黑暗中时，从未想过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还能够和S先生一起面对面坐着吃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