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三，鱼早早与陆远一起坐在回家的大巴上。
回家，当然是回鱼早早的家。
而他们也不是突然就决定的，在腊月初，陆远提出想去鱼早早的家乡看一看，当时她心里除了恐慌没有其它感觉，这算是要见她父母吗？自己那么贫穷落后的地方，他可是土生土长的C市人，会不会吓得不敢再去第二次？他都没有跟自己明确表白过，要如何向她的父母介绍他……
正浮想联翩的时候，陆远指着手里的一张画儿，“这是你的长篇漫画故事《大雪城堡》里的一个小片段，记得应该是第17话里面，村子里的人筹备新年吧，无论着色还是场景还是氛围，都画得非常好，有一家卖年货的代理公司要买它两个月的版权，我先打印出来看看效果，然后把这部分的底稿发给工作室的设计，让他与那公司讨论讨论，再修改一下，做成他们理想效果的海报。”
这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收获，简直像一份甜蜜大礼，把鱼早早砸得晕头转向。然后陆远接着说：“难怪你的画儿如此有灵气，原来是童年生活的影响啊，我也想见识一下颇有桃源之趣的地方。可以么？”
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敏感的鱼早早，坐长途车一惯非常晕车，后仰靠在椅背上，被车颠簸着，脑袋左右晃动，然后感觉到一只肩膀托住了自己的脑袋，她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睡着了。”
C市毕竟是沿海城市，在气温上，四季并不是那么分明，但鱼早早所在的北方小县城就不同了，冬天一定是枯萎而冷冽的景象，而透过玻璃车窗，陆远看到一路景象越来越萧条，简直像是电影里的为了显示时光飞逝的场景，树木由深绿变成灰绿，最后是半黄半绿，天空也越来越灰暗低沉。
“要是能赶上一场大雪就好了。”
陆远的嘴角场起一丝笑意，心里在期待感更强了。作为一个C市人，电视里那种大雪纷飞的场景，他仅几次冬季旅游时见过，但那样的匆匆驻留，是根本不尽兴的，在他的感觉里，雪景之美不仅是照片里唯美的片段，自己还应该与之相处，去接触它，感受它，比如踩雪行走，观雪饮酒，将雪人堆得非常搞怪，但这需要很大很厚的雪才可以。他觉得白居易那首著名的《问刘十九》里的场景，是他时常渴慕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车子里开始有怪异的气味飘过来，接着还有小孩子的啼哭，不用说，又是晕车呕吐的，又是小孩尿尿的，车子是封闭的，行车时候不能开窗，因此不管怎样让人无法接受的气味，还是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乘客了。鱼早早被小孩的哭声惊醒，打了个喷嚏，揉揉被那混杂臭味屠戮的鼻子，赶紧从包里摸出一小瓶香水来，往驼色呢子大衣的领口喷了下，又往米色竖领毛衣上喷了下，想想还不够，又往自己的两只衣袖上各喷了一下，她想像着一会儿车子里气味实在太难受，可以用袖子捂住鼻子，顺便吸一吸香味。
“阿嚏——”
鱼早早有点抱歉地看了一眼旁边打喷嚏的陆远，她曾在一些小说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女主人公非常贫穷，用高仿或者廉价的香水时，生活优渥的男主对劣质香水过敏，刺激得他不断打喷嚏，仿佛男主人公的鼻子是检验香水好赖真假的一个途径。然而事实证明，这个检验途径还如此灵验，因为鱼早早的这一小瓶香水是在夜市里买来的，山寨Jadore Edp，仅花了25元。
“要不把我的一条围巾给你，把鼻子捂住吧。”
陆远一笑，“不用了哦，你晕车，好好休息吧。”
这时候车子停了下来，好多人嚷嚷着“下车吃饭了。”然后争先往外挤，鱼早早和陆远的座位其实比较靠前，但人虽然站起来了，旁边走道里的人一个个使劲挤着，他们只好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跟在后面下了车。
外面寒风凛冽，但总算是一口新鲜的空气啊，鱼早早深呼吸了几下，似乎想把方才在车子里面吸到了臭气都呼出来，然后两人走到停车点的饭厅里，人头攒动，五湖四海的口音，更混杂的气味飘过来，杂牌方便面15元一桶，炒面25元一盒，还可以吃饭，两素一荤50元，米饭2元一碗，那菜卖相十分不好，料想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本着省钱又填饱肚子的原则，鱼早早选择了折中的炒面，排了好久的队才轮到他们两人的，盛面给他们的中年妇女在把饭盒递过来时，还顺带用黄乎乎的手把垂到边缘的一根面捞起来放回碗里。座位当然是没有的，两人捧着饭盒坐在一条长凳上，大概因为饿了，他们都不觉得这炒面难吃。鱼早早说道：“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呢，停车吃饭好像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一会儿车子又要走了。”
陆远轻轻挑起几根面来，“好的。”
鱼早早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他，不知因为城市出身从小生活较好，还是因为成长过程中的修炼，眼前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温和随然，而且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看上去都干干净净。她不能看太久，否则心底的恶魔又该窜上来了，自卑病又要发作了。
到达小县城的车站时，已是下午四点多，灰蒙蒙的天一副随时都要黑下来的样子，陆远抖抖他的黑色大衣，“但愿我从C市带过来的礼物，你的父母会喜欢。”
鱼早早心想，我父母一辈子种地，所有的钱都必须花在刀刃上，你送什么东西他们都会喜欢的，而且是这么贵的东西。她倒是有点担心一会儿陆远看到她那个贫穷落后的故乡，心里的欢喜大大打折扣。她转移了话题，“才到县城而已，距离我家还有近三十公里的路程，还早着呢。”
陆远看了看手表，“现在都快五点了，还有去你那儿的公交吗？”
“平时也没有去我们那儿的公交啊。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到我们村子有一条长达十八公里的土路，我们待会儿坐摩的上去，到时候会很颠簸，你可坐稳了，别一个不留神就甩到山崖底下去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