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整个钱塘几乎都知道,他们将刘怡君的招亲大会搅得乌烟瘴气,原先的客栈定是不能再住了。
幸好刘尚书似乎不想将此事张扬,并未派出追兵,也没有张贴画像缉拿二人。
预防万一,慕卓然买了条头巾让宛如洲围上,自己也戴了顶斗笠,乔装成务农的夫妇。
刚出铺子,路上就远远走来几个准备前去拆擂台的刘府家丁,俩人连忙飞速躲进墙角。墙角很窄,宛如洲差点就要贴上慕卓然的胸口。
抬头瞧他,身材精壮结实,是习武的好身板,却又难得一副超然出尘的好相貌。
呼吸之间,宛如洲嗅到他衣襟上还残留着女子脂粉的香味,八成是在婚房里沾上的。
宛如洲八卦之心大起,故意逗他:“嗨,谈谈洞房之夜的感受呗。真的把那么大好的美人放过了?”
“谁放过谁啊。”慕卓然苦笑。忽然有个家丁仿佛听到动静,回了头四下看,慕卓然赶紧嘘声,“别闹了。”
家丁渐渐走远,他微松一口气,绕出墙角继续赶路。宛如洲只得加紧步子跟上。
一直到走进翠岚客栈的大门,宛如洲都在不遗余力地求八卦。而慕卓然始终三缄其口。
直到被宛如洲踹了一脚:“说句话嘛!”他才抬起头开腔,朝客栈里面喊:“店家,开房。”
真没有娱乐精神,宛如洲撇撇嘴。
客栈伙计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肩膀上搭块毛巾,笑脸相迎:“二位客官,别来无恙,小的这就给您二位开间上好的厢房!”
“不,开两间。”慕卓然回给伙计一个清亮的笑容。
见伙计疑惑地瞅了瞅宛如洲,慕卓然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伙计这才恍然大悟,惋惜着摇摇头:“哎,公子和小姐男俊女靓,却不是一对,实在遗憾!”
这位小哥可真够热心,有着愿天下男女皆成眷属的美好理念。
宛如洲没有东越女子害羞怕臊的性子,被他逗得直乐,斜眼瞥慕卓然,他竟也在笑。
娉婷会在即,来往钱塘的游客流量极大,客栈刚巧只剩两间客房,一间向阳,一间背阴。
慕卓然很大度地让宛如洲先挑,宛如洲果断选了背阴的。
折腾了一整夜,她只想好好洗个澡补个觉,要是大太阳晒着哪里睡得着。
慕卓然问她,确定?她点点头,觉得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坏笑。
果然,宛如洲很快发现自己选错了房间。
钱塘地处江南一带,六月湿热,蛇虫鼠蚁遍地皆是。翠岚客栈显然服务意识不够强,这间房潮气深重,蛛网挂满墙角,毒虫从窗棂的朽处飞进来,咬得宛如洲满脖颈的包。
她是北境之人,从没被这种虫咬过,因此皮肤反应很敏感。脓包很快就肿得很大,痒痛难忍。
那个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却不告诉她!
带着满身戾气,宛如洲冲进了慕卓然的向阳房间,要跟他换房。
可是慕卓然优雅地摊摊手:“那些毒虫我也受不了。不然我们就住一间好了,还能省些银两。”
“无耻……”
脖颈上的脓包更疼更痒了。宛如洲正想来硬的,赶他出去,忽而有清风拂过,吹开窗边薄云,烂漫的日光以恰到好处的角度汹涌而入。
站在窗前的慕卓然,浑身沐光,轮廓染金,更映得一张俊脸是棱角分明,精致如镌。
成,不就是共处一室么,还不见得是谁占谁的便宜呢。
宛如洲冲慕卓然色迷迷一笑,抱着随身衣物扑到了床上,鸠占鹊巢。接着不顾慕卓然愕然的神色,径自呼呼大睡起来。
她太过劳累,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依稀感到有人替她盖上了被子,还捏好被角,侧脸蹭到一个温热的手背。
梦里,她见到伏荒策马而来,向她伸出手,严肃威峻的脸上浮现出似水柔情。他说:“郡主,属下来迟,让你受苦了。”
她满心欢喜,等着他说下一句。等他说自己出走后,他是多么辗转反侧心如油煎,多么懊悔没有答应娶她。
然而没有。伏荒收回了手,转身欲离去。
宛如洲一着急,紧追几步跃上马去,使劲抱住了他。
忽然天光大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等光散了,她定睛一瞅,慕卓然的大特写离她不过毫厘,戏谑地笑道:“你还真大胆。”
宛如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正紧紧搂着慕卓然的腰,两个人以极暧昧的姿态,在床上滚做一团。
她“哇”地松了手。
这等趁人之危的事,原来自己这么正直的人也能干的出来,丢人!
“好了,擂台上我抱了你,现在你一抱还一抱,咱们扯平。”慕卓然倒是很从容,起身整了整凌乱的衣领。
一旁的桌上摆着油纸包的酥饼。看来他早就起了床,穿戴整齐还买了吃的,才来叫醒宛如洲,结果被她饿虎扑食地拉倒在床上。
宛如洲的脸更红了,干咳两声,抓过酥饼大快朵颐,掩饰慌乱。
慕卓然抵着下巴看她,露出一丝平和的微笑:“吃完就可以出发。”
“进山庄么?”
“去见能带我们进山庄的人。小心路上别被人认出来。”
见慕卓然毫不在意,自己的窘迫反倒显得多余了。
不过就是抱了一下,又不是吃了他。宛如洲这么一想,索性也大大方方起来。
走出客栈时,碰到昨天的小伙计,依旧搭着毛巾跑来跑去,高声向他们打招呼,热情得花都开了。
又是一个清爽的早晨,流云如纱筛落阳光,街上车来人往,忙而不乱。宛如洲买了一串叫做糖葫芦的吃食。
以前,居住在北崛的越人办过庙会,她跟伏荒都吃过这个,糖皮酥脆山楂酸甜,令她念念不忘。
刚尝几口,就见路边一个小乞丐,垂涎欲滴地往这边望。
宛如洲想了想,最近流年不利,多积点德为好,便将剩下的糖葫芦都送了他。
小乞丐感激得直叩头。正要离去,被慕卓然叫住了:“等一下。”
慕卓然去摊子上又买了几串糖葫芦,再加上几枚钱,放在了小乞丐手里。小乞丐喜出望外,像怕到嘴鸭子再飞掉似的,千恩万谢地跑掉了。
善事作罢,慕卓然朝宛如洲抛了个高兴的眼神。
宛如洲抿嘴:“嗯不错,活像个慈祥的老爷爷。”
虽然气氛还算融洽,但慕卓然一路上并不怎么多话。觉察出他好像有心事,宛如洲想找个话题活跃下气氛。
“其实做尚书家的姑爷也不错啊,刘怡君倾国倾城,你就不动心?”
“刘小姐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慕卓然回答,似乎很真诚却又像开玩笑。
宛如洲啧啧,他有专门喜欢的类型?还以为他荤素通吃。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她用手肘戳戳他。
慕卓然眯起眼眸:“自然是,姿胜西子,貌比婵娟,秉性坚强,情才兼备。”
想得太美了吧!宛如洲琢磨,慕卓然连刘怡君都瞧不上眼,那按照他的审美标准,世上哪有此等尤物?果然他是想敷衍才信口说的吧。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此等尤物真的有。
慕卓然领着宛如洲,轻车熟路地穿梭在街巷里,最后来到一条大路上。
路的尽头有一处大院,棕漆大门,匾额上书三个大字——皓月庭。名字婉约曼妙,想必有女子有关。
他走上前去给了门卫几锭银子,示意宛如洲跟他进去。
院子很深,他们在鹅卵石的径子上走了一阵,才瞧见人影。深处的一栋阁子门边聚满了人,不知在看什么。
这阵势,一下让宛如洲想起比武招亲的现场,就不禁浑身哆嗦。
幸好这时,一阵琴音飘来,她倏忽就镇定了。
那是瑶琴弹出的音乐。柔如行云清似流水,天籁一般摄人心脾,想焦躁都焦躁不起来。
最喜凑热闹的宛如洲钻进围观的人群,挤到最前面,霎时晃花了眼。
殿堂之上正在抚琴的女子,仿佛从云海中来。容姿如明月初现般华美,身在这皓月庭,真可谓名副其实了。
一身流光恣意,不似凡尘庸粉,头戴金玉凤簪,耳配明月环珰,身着飞花彩裙。这些许琳琅衣饰,却因着她飘然如仙的气质,全然不显艳俗。
殿堂之下的一隅还坐了十数个姝丽,手里都拿着乐器,箜篌篪笛,柳琴琵琶,一应俱全。但她们的光芒,全都被台上这一人盖过。
宛如洲不禁感慨:“这是哪家的姑娘?”